68、师徒的情分

  68师徒的情分

  晋悼公把郑国收服了,中原诸侯都向他朝贡。他想休息几年,现成做着霸主。哪儿知道卫国的大臣们轰走了国君,另外立了新君,打发使臣上晋国来说情。晋悼公一想:做臣下的轰走国君,照理应该受责备,可是这么一来,又得出兵。这怎么办呐?

  原来卫献公[卫成公以后的第三个国君]是个昏君,天天喝酒,作乐,打猎玩儿,把国家大事扔在脑袋后头。卫国有两个拿事的大臣,一个叫孙林父[孙良夫的儿子],一个叫宁殖[宁武子俞的孙子]。他们一见卫献公这种样子,就跟卫献公的叔伯兄弟公子剽相好,背地里又跟晋国交往,打算将来有个靠山。卫献公也听到点风声,因为没拿住真凭实据,不敢随便发作。

  有一天,卫献公约孙林父和宁殖上宫里去吃午饭。到了时候,两个大臣穿着上朝的衣服赶到门口,可没有人来接,只好静静地等着。一直等到太阳都偏西了,也没有人出来请他们。两个人的肚子饿了,就自己进去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里边的人说:“主公跟射箭的教师公孙丁在后花园里射箭呐。你们自个儿进去吧。”这两位大臣实在生气,就直上后花园去见卫献公。卫献公瞧见了他们,就把弓挂在胳膊上,拿着箭指着他们,说:“你们来干什么?”孙林父和宁殖一齐说:“主公约我们来吃饭,我们一直等到这个时候。又怕违背了主公的命令,只好冒昧来见主公。”卫献公说:“哦,我忘了。这么办吧:过几天我再约你们吧。”说着,他又射开了箭了。两个大臣受了这份窝心气,出来了。孙林父跟宁殖商量了一下,准备废去这个昏君。

  孙林父同到家里,偷偷地叫家臣庾公差和尹公佗[佗tuo二声]布置了家丁,自己上戚城[在河南省濮阳县,当时在黄河边上]准备接应。当时又叫他儿子孙蒯去探听卫献公的口气。第二天,孙蒯见了卫献公,就说:“我父亲病了,上戚城去休养,请主公赏几天假。”卫献公听说孙林父上戚城去,就知道他没怀好意,故意笑着说:“你爸爸的病大概是由于太饿了吧?我不能再叫你也饿着回去,你在这儿吃吧。”孙蒯只得留在宫里。在吃饭的时候,卫献公点了一个歌,叫宫里的乐师唱。那个歌里有一段字句,恰巧跟眼前的事有点相像:

  那个人哪,

  住在河上,

  无勇无谋,

  还想乱撞。

  孙蒯听了,坐立不安。卫献公对他说:“你爸爸在戚城应当好好休养,可别闹出别的大病来。”

  孙蒯回去,跟他父亲学舌了一遍。孙林父觉得再不能耽误了。他立刻带着士兵打进去。到了这时候,卫献公才害怕了,打发人去跟孙林父讲和。孙林父骑虎难下,不能答应,把那个来人杀了。卫献公连忙叫人把宁殖找来商量。没想到宁殖正要带着士兵去围宫殿。这可把卫献公急得没有法办了。那个弓箭手公孙丁说:“赶紧跑到别的国去吧,再呆下去,也许跑不了啦。”卫献公只好带着宫里的二百来名士兵,跟着公孙丁从东门跑出去,打算先上齐国去躲一躲。他们出了城门,正巧碰见孙蒯、孙嘉哥儿俩的一队士兵。这二百来个人杀得只剩了十几个人了。幸亏公孙丁是个出名的弓箭手,他保着卫献公,坐着一辆车一边抵挡,一边拼命逃。谁要追这辆车,谁准给射死。孙蒯、孙嘉没有办法,只好退下来。他们在华道上碰见了庾公差和尹公佗两个弓箭手,带着一队人马,说是奉了相国的命令去拿昏君的。孙蒯、孙嘉哥儿俩告诉他们,说:“两位将军可得小心点。前头有个挺会射箭的人保护着昏君呐!”庾公差说:“别是我的师傅吧。”原来公孙丁是射箭的前辈,庾公差是他的徒弟,尹公佗又是庾公差的徒弟。这三个人都是射箭的能手。尹公佗说:“追上去再说吧。”他们追了十几里地,才瞧见卫献公的兵车。卫献公一见有人追上来,吓得什么似的。公孙丁望后一瞧,认得这人,就对卫献公说:“主公放心,那个人是我的徒弟,他决不能伤害师傅的。”公孙丁把车调转过来,停在那儿等着。庾公差一见前头车上的人,就说:“哎呀!真是我师傅!”他就下了车,向老师公孙丁行个礼。公孙丁没言语,也不还礼,只是挥挥手叫他回去。庾公差重新上了车,对公孙丁说:“今天的事真叫我为难。师傅有师傅的主人,我有我的主人。我要不干,就是得罪了我的主人;要干呐,可就得罪了师傅。这可怎么办呐?”他犹豫了一会儿,想出了一个似是而非、自己骗骗自己的主意,这种主意在那时候认为是两全其美的。他说:“我还是干吧,师傅可别担心。”公孙丁还是不言语,不动声色地瞧着他的徒弟。庾公差拿起弓箭,一连气射了四枝箭,都射在他师傅的车上。左、右、上、下的木头档上各中了一箭,单单留着中间坐人的地方。庾公差射完了箭就说:“师傅保重!”这么着,两边敌人各自分手了。

  庾公差的徒弟尹公佗心里挺不痛快。他碰见了卫献公满打算显一显能耐。可是有他师傅在旁边,不好自作主张,只好跟着庾公差回去。走到半道上,他越想越不是滋味。他想:“怎么能为了师傅的情面,就把自个儿应当做的事扔了呐?”他对庾公差说:“师傅,您跟他有师徒的情分,让他跑了。我跟他又隔了一层,提不到什么情分。我还是追上去吧。”庾公差说:“别这么说。你还下知道我师傅的厉害呐。你哪儿是他的对手!你追上去,也是白送一条命。”尹公佗不信,非得跟公孙丁比个高低不成。庾公差拦不住他,只好让他去了。

  尹公佗追了二十来里地,又追上了。公孙丁问他:“你又来干什么?”尹公佗说:“我师傅跟你是师徒,不跟你动手。我可不能放过你去!”公孙丁说:“你得想想:你师傅的本领是哪儿来的?你的本领又是哪儿来的?没有我教他,他怎么能够教你?俗话说,‘喝水的别忘了掏井的。’你还是趁早回去,省得伤了和气!”尹公佗拿起弓箭对着公孙丁射了一箭。公孙丁不慌不忙地把那枝箭接在手里,拿起弓来,把那枝箭射回去。尹公佗连忙躲开,肩膀上已经受了伤。他正打算跑开,第二枝箭又到了。这一箭要了他的命。其余的士兵一见将军给人射死了,拔脚就跑。公孙丁就这么保护着卫献公逃到齐国去了。

  孙林父和宁殖轰走了卫献公,立公子剽为国君,就是卫殇公。当时打发使臣去见晋悼公,打算得到盟主的许可,确定卫侯的君位。晋悼公又想征伐卫国,又想不动刀兵,一时没有主意,直皱着眉头子。中行偃知道盟主的心意和难处,就说:“卫侯无道,这是各国诸侯都知道的。现在卫国人自个儿把昏君废了,立了新君,咱们何必去管呐?”这句话正碰在晋悼公的心坎上,他就承认了卫国的新君。

  评:本节讲的是《左传》中襄公十四年的一段故事,先引一下后半部分的原文:

  初,尹公佗学射于庾公差,庾公差学射于公孙丁。二子追公,公孙丁御公。子鱼曰:“射为背师,不射被戮,射为礼乎。”射两軥而还。尹公佗曰:“子为师,我则远矣。”乃反之。公孙丁授公辔而射之,贯臂。

  必须要说,古文尤其是古史文确实用字精炼,我们上面三大段的文字,《左传》中只用了七十多个字就把主要内容描述清楚了。中华文化的精髓就蕴含在这些古文字中,所以只有多学多读,才能真正了解我们的历史文化。

  故事讲的是师徒三代在面对利益冲突的不同表现。中国有句古话,叫“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讲的是为师的恩情。以此推论之,以徒欺师乃至弑师自是大逆不道之事。当然这是封建统治的那套秩序,我们自要看清。实际上,此例中,师者,授艺也,做老师的给了你一门技艺,让你能够谋生,自是极大的恩情。但是自己的主人又有令,不拿住卫献公就是不忠。当矛盾冲突时,你就做不到两全其美,必然要有一方受到损失。相对而言,庾公差的处理确实比较艺术,不失为一个解决方案,但实际上他主人的利益是受到了损失的。尹公佗的做法自是维护了主人的利益,但也不可避免的背负上了欺师的骂名。实际上,这个事即使放到今天,也没有什么所谓标准的正确的做法,就更不要想让封建统治的那个标准给出一个合理的方案了。另外,人毕竟是讲感情的,庾公差跟公孙丁有感情而尹公佗没有,所以他们的选择不同也是可以理解的。

  多说两句:一、技能过硬才是硬道理,只靠关系在关键的时候是要命的,公孙丁即是一例;二、无利不起早,晋悼公的做法很正常,因为即使讨伐卫国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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