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战同古

  戴安澜命令将战利品送往各阵地展览,日军第55师团长竹内宽气得发疯

  从腊戍回到同古后,戴安澜陷入一种少有的焦躁不安中。

  从3月6日换防算起,200师已经在同古待了一个多星期,但第5军主力部队没有任何消息,而且200师是急行军赶到同古,大量辎重武器没能带上。

  在腊戍,蒋介石对戴安澜的忠诚勉励有加,但是面授的机宜却十分含糊,蒋介石再三强调“保存实力”,“坚守同古一两周”,可是并未指明坚守同古的战术意义何在。

  戴安澜很是压抑,他实在是百思不解。

  阻滞敌人,掩护英军撤退?抑或虚张声势?如果集中远征军优势兵力,大部队迅速跟进,果敢迎击冒进的当面之敌,击溃或吃掉其中一部是完全可能的。

  问题在于戴安澜仅仅是个师长,对于领袖的决策,他既无权质疑,又不敢贸然多嘴。

  既然蒋介石需要200师“打个胜仗”,他的理解就是要挡住敌人,不许敌人越过同古城一步。但是一旦敌人大举压来,他区区一个师8000余人,而且炮兵团尚未赶到,能挡住敌人的强大进攻么?

  那时候所谓胜利,就只好同阵地共存亡,可是那样做的话,意义何在呢?

  戴安澜在地图前站住,地图上,他用红笔在同古的南线阵地皮尤河和鄂科春上分别画了两个圈。他曾经命令下属,皮尤何是第一个阵地,但不利于防守,只能在桥身下埋大量的炸药,给敌人以奇袭,目前是骑兵团驻防;鄂科春地形居高临下,利于布置工事,黄景升率团据守;另外,古城西北还有英军的克永冈机场,虽然没多少飞机,但若是被日本人占领,就会成为日本空军的基地,戴安澜也安排了一个营防守。

  布置已经完毕,但一种隐隐的担忧还是像虫子一样悄悄爬上心头。

  正当200师严阵以待之时,远征军副司令长官兼第5军军长杜聿明突然来到了同古,这给驻防同古的200师官兵们带来了极大的鼓舞。

  然而在和戴安澜的私下交谈中,杜聿明却一脸愁容,仗还没打,己方的指挥系统却是一团乱。

  原来,自从英缅军总司令胡敦撤离同古后,在后方便遇到了史迪威,史迪威仗着自己是“中缅印战区总指挥”,对这位英国佬的懦弱指责不休,“美国司令”和“英国司令”恨不得打起来。

  胡敦不管史迪威如何讽刺他,就是不肯再上前线;史迪威无奈,只好飞回重庆,找自己的直接上司——“中、缅、印战区最高总司令”蒋介石请示,希望蒋能将胡敦教训一顿。

  然而,华盛顿盟军联合参谋部却又宣布英国亚历山大上将为“缅甸盟军”总司令,统一指挥缅甸的中英军队。为了照顾英国殖民者的利益,罗斯福也只好迁就邱吉尔。史迪威这下是彻底输了面子,蒋介石也很恼火,觉得罗斯福跟丘吉尔在背后阴了他,干脆又派了个以林蔚为团长、萧毅肃为核心的“参谋团”,去“指导”中国远征军的行动。

  在缅甸,英国只有5万多不堪一击的老爷兵,中国却聚集了10万生力军,现在蒋介石是“中、缅、印战区”最高总司令,亚历山大是“缅甸盟军总司令”,史迪威是蒋介石授权的“缅甸战区总指挥”,林蔚又是直接听从蒋介石的“中国远征军参谋团”团长。

  杜聿明的顶头上司居然有了四个,都不知道该听谁的指挥了,而指挥系统紊乱,无疑是兵家大忌。

  “钧座如何处置这样复杂的局势呢?”戴安澜也是被绕得一脑子乱麻,小心询问杜聿明。

  “有什么办法?我是军人,也是黄埔学生,誓死效忠蒋校长!”杜聿明冷哼一声,慷慨道。

  “部下以钧座为榜样!”戴安澜觉得自己一个小小师长,没必要管高层的斗争,打好目前这一仗就成了,但随即他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本师虽是机械化部队,但装甲车和炮兵团没能跟上来,火力上有些不足。”

  杜聿明听见戴安澜表白了决心,不免喜形于色:“我正积极督促他们赶上来,铁路运输太混乱了,英国人和缅甸人总是消极怠工,效率底下,我已经让史迪威去找那个亚历山大。另外,廖耀湘的部队已经沿着铁路徒步开进,装甲部队也将随着公路开来,只是炮兵困难些,但也会千方百计赶来。洋人都靠不住,我们只有靠自己,扛也得把大炮扛来!你在同古坚持几天,情况会好转的!”

  “但愿。”戴安澜在心里祈祷道。

  200师到达同古后,每天都有溃散的英缅军慌慌张张绕城而过,连同古城也不进,就往后方的平满纳狂奔而去,也许他们只想迅速退到最后方的曼德勒,然后躲进印度。但溃兵的数量并不多,其大部队可能在撤退时已经被日军咬上,无法摆脱。

  但到了3月18日,近万名英缅军退到了距皮尤河12公里处,这里正是200师的前哨阵地。

  中国军队很快就与日军接上火,英缅军仿佛遇到了救星,趁机摆脱了日军的追击,潮水一般涌过皮尤河大桥,狼狈地绕同古城而去。

  一眼望不到头的仰曼公路上,到处都是英国人丢弃的武器和装备,还有许多汽车翻倒在河沟里。

  目睹英缅军的一片狼藉,戴安澜心情更加沉重,日本人来势汹汹,自己的盟军却如此不济!

  刚回到指挥部,步兵指挥官郑庭笈就报告说,前哨阵地打来电话,与日寇战斗激烈,但尚能支持。

  戴安澜点点头:“传令前哨,坚持到黄昏即可后撤,我们的重点在皮尤河、鄂克春,不要过早打草惊蛇。”

  黄昏后,前哨部队送来从鬼子尸体上获得的情报得悉,从泰国毛淡棉进入缅甸的是日本第15军两个师团——同古正面之敌为日军第55师团,是日军中路部队,沿着仰光——同古——平满纳——曼德勒公路推进;西路为33师团,向普罗美——玛格威——仁安羌——曼德勒进攻;另有两个增援的主力,56师团和18师团正从海路赶往仰光登陆,企图从东路入缅,日军即将分三路进攻曼德勒。

  200师几位将军纷纷吸了口冷气,戴安澜当即命令参谋长送报务室,向指挥部报告。

  3月19日晨,日军一个快速大队分乘20多辆汽车和摩托车,浩浩荡荡地来到皮尤河南岸,日本人根本不把英缅军的残兵败将放在眼里,他们连通常的火力侦察都省略了,就一路肆无忌惮直奔大桥。卡车上的鬼子估计一路猛追英缅军,心情很愉悦,不少人横挎着枪哼哼唧唧唱着日本小调,完全不是像打仗,仿佛在旅行。

  伏在皮尤河北岸的200师先遣营副营长曹行宪少校从望远镜里看得清楚,他等敌人车队进入伏击圈,然后猛一挥手……

  随着一声巨响,事先安放的几百公斤炸药将皮尤河大桥掀上天,桥上的汽车和人群下饺子一样纷纷跌下河去,埋伏在河堤上的中国军队把暴风骤雨般的机枪子弹和炮弹泼向敌人,打得敌人来不及招架,就扔下几百具尸体和十多辆汽车仓惶逃走了。

  先遣营首战告捷,歼敌三百余,炸毁敌人装甲车三辆,卡车七辆、摩托车十余辆,并缴获了大量战利品。戴安澜命令将战利品以车载送往各阵地展览,200师士气大振。

  日军第55师团师团长竹内宽中将却气得发疯,而且有点纳闷:这英国佬怎么一下子这么勇猛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对手换了人。

  55师团是从中国战场撤下来的二流师团,该师团在长沙会战中被薛岳指挥的中国军队狠狠锤了一顿,从此再也没有恢复元气。竹内宽继任师团长,野心勃勃想重振军威,到了缅甸占领仰光后,他甚至置后方空虚于不顾,率领师团穷追猛打,企图一举攻下曼德勒。

  轻敌冒进毕竟犯了兵家大忌,对方就给了他当头一棒。竹内宽尽管很气愤,但并没灰心,他增调了两个联队,以及十几门山炮,准备对下一个阵地鄂克春进行疯狂的报复。

  出乎竹内宽的意料,他的部队竟遭到缅战以来最为猛烈的抵抗。一连3天,第143、第144两个联队伤亡惨重,攻击已呈疲软势头。此刻,日本空军200架飞机轰炸缅甸南部盟军最大的乌圭机场,英缅空军的飞机除少数幸免逃到印度外,其余大部分在地面被摧毁。此后一段时间,盟军的飞机在缅甸天空消失了整整两年。

  不错,还有空军,竹内宽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

  21日,从仰光机场出动百余架次飞机对同古城进行狂轰滥炸,投掷燃烧弹无数,但是鄂克春防线仍然没有被突破,同古城内守军也没有败退的迹像。

  这天晚上,日军敢死队在阵地上捕捉到一名受伤的军官,经审讯才得知同古守军是中国远征军第200师,并且在曼德勒后方还有中国的两个军严阵以待,总兵力达10万人。

  竹内宽的后背突然渗出许多冷汗来。

  同古危机,竹内宽重新坚定了信念,决心吃掉200师,荡平同古城

  此刻200师的日子也不好过,经过两昼夜的激战,中国军队也有不少伤亡,戴安澜期望援军能早日赶来。

  杜聿明的愤怒也与日俱增,200师在同古流血,远征军作战指挥部却无所作为。“总指挥”史迪威成天咆哮,“总司令”亚历山大终日漫不经心,“参谋团团长”林蔚则无所适从。

  而现在,各方面的战况不断恶化,日军第56师团和18师团已经加入中路战斗,往同古压去;中国远征军第6军刚刚入缅,交通不便,无法增援同古;西路普罗美离同古仅有50公里,但英军被日军33师团吓得不敢出战。

  杜聿明的第5军96师从腊戍上了火车后,却被撇在曼德勒,一路都是后撤的英军,交通被堵,物质供应也不足,将士们甚至处于半饥饿状态。

  第66军早已结集滇西,但这是蒋介石节制缅甸战场的最后一支生力军,轻易不能投进去,他曾有严令:“第66军决不能再开,它不仅是远征军总预备队,并且要兼顾昆明警备。”

  杜聿明手上唯一能调动的,只有廖耀湘新22师,他唯一希望的就是让史迪威去劝说亚历山大,尽快安排西路英军推进,同时集中一切运输力量,将中国远征军第6军送往前线,进行同古会战;要是英国人不肯作战,那就赶快让200师撤回来。

  亚历山大是以指挥“敦刻尔克”大撤退而闻名于世的“撤退将军”,面对希特勒的地面包围和空中轰炸,他居然能将30多万的英法联军撤回英国,创造了“人类战史上的奇迹”,在英伦三岛声名显赫,可谓对“撤退”十分有心得。

  其实,这位英国爵爷赴缅的全部使命就是保全实力、不战而退、撤往印度,再来一次“敦刻尔克”;等到欧洲的战事打完,再运几十万人,几万辆装甲车、几千架飞机到印度,跟在北非战场的蒙哥马利将军打仗一样,用重型装备将日本人轰走。

  英军之所以弃守同古,其战略意图是利用中国远征军拖住日军,自己赢得时间实施撤退计划。

  但亚历山大并没将他的心思透露出来,他客客气气对史迪威和杜聿明表示,自己已经下了命令让部队前往同古,但缅甸铁路狭窄,火车吨位小,运输又繁忙,他只能表示“抱歉”和“遗憾”。

  史迪威与亚历山大吵了起来,两人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都问候了对方的母亲。最后,两人一个威胁要向罗斯福总统控告,另一个则要向丘吉尔首相倾述,并恶狠狠地向他们共同的上帝发了誓,一定要付诸行动。

  “杜,你别指望这个狗娘养的英国佬能给我们实际帮助了!”吵完了架,史迪威仍不解恨,对杜聿明道。

  其实,此刻双方的战争阵势相当微妙:日军气势咄咄逼人,但第一线兵力只有55、33两个师团;中英盟军取守势,英缅盟军3个师在西线普罗美对抗日本33师团,与中国远征军200师遥相呼应,双方只隔不到50公里,而且盟军全部总兵力为13个主力师,均在后线整装待发。

  尽管目前同古的日军对200师占有较大优势,但是日军增援部队还在后面,而远征军的强大后盾就在200公里外的曼德勒。如果中英联军下决心实现以收复仰光为目的的战略设想,迅速将部队调来,那么在同古附近主动包围和打垮日军两个师团是完全有可能的。

  但合作上的相互猜疑,却断送了胜利的希望,英国人只想后撤,而蒋介石也不想将自己的精锐送上前与日军硬碰。

  那么戴安澜的200师,就陷入孤军作战的处境了。

  围攻同古的日军55师团师团长竹内宽也在暗暗担心:如果英国佬和中国人在同古设下一个圈套,先将他钉着,然后调集大部队围住他,那么他的将军生涯注定到此为止。令他费解的是,对方为什么忽略了这个绝好的战机?

  很快,从空中和地面传回的侦察情报使他大大松了一口气:西线的英军根本没动作,而曼德勒的中国军队主力亦无南下的迹像。

  这就是说,中国人只打算拿一个师来探一探虚实,他们根本不想全力以赴同日军较量。

  55师团有两万兵力,野战炮36门,迫击炮200门,坦克装甲车40辆,还拿不下小小的同古?对方一个师,顶多1万人,而且炮火也不强!

  竹内宽重新坚定了信念,决心吃掉200师,荡平同古城。

  3月22日凌晨,日军再次向鄂克春阵地发起进攻,先是不停的炮击和飞机的轰炸,接着密密麻麻的鬼子们顶着膏药旗就往上冲。

  598团团长黄景升和他的战士已经打出了经验,在日军轰炸的时候,他们就趴在堑壕里,埋着头一动不动,一旦轰炸结束,就迅速操起机枪猛射,一梭子扫过去,总能撂倒一大片鬼子。

  日军丢下300多具尸体,再一次退了下去。

  虽然几次三番打退日军的进攻,598团的士气很高,但损失也很惨重。

  就在同古会战大幕拉开的时候,杜聿明突然来到了前线。

  杜聿明的到来,让驻守同古的将士们精神大振。

  指挥部里,杜聿明强装着笑容,安慰满面尘灰的部下们:“大家辛苦了,现在形势的确很严峻,运输权在英国人手里,我们调不到火车,炮兵一时赶不到,也不能指望英缅军的支援;但大家打得很好,充分发挥了我军的硬朗作风!新22师正在路上,装甲车、大炮也拖来了!”

  “请钧坐放心,我们至少还能坚持10天。”换防下来的598团团长黄景升大声道。

  “好,杜雨亭在此拜托诸位兄弟了!”看着部下信任的眼神,杜聿明不禁眼眶一热,其实杜聿明的心情很压抑,现在200师的8000多名兄弟处于最前沿,没有侧防部队掩护,也没有后卫预备部队,甚至援军也遥遥无望,这打得是什么混账仗!可他目前不仅是第5军军长,也是远征军副统帅,为了保证军心,他不能将亚历山大和史迪威的争吵透露给部下。

  动员会结束后,杜聿明单独留下了戴安澜,将详细的情况告诉了他。

  “不如我们向委员长汇报实情,让统帅部再择地方决战。”戴安澜听了杜聿明的话后,觉得200师完全是上了英国人的当。

  “这不行,同古会战是委员长提出来了,史迪威也赞成,所以我们必须打。委员长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不能在美国人面前失信。”杜聿明神情落寞。

  “既然委员长决心在同古会战,我们就固守待援吧!”戴安澜道。

  “不,现在日军第56师团、第18师团也向同古赶来,同古究竟能吸引多少敌军尚是疑问,何况我们的部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来。”杜聿明沉思一会儿,接着道,“这样吧,如果廖耀湘的新22师能及时赶到,而且后继部队都来了,英国人也配合,我们就按原计划打;如果赶不到,你就临时改变计划!”

  戴安澜默默无语,这下达的是什么命令?

  杜聿明猛然意识到自己话说得太多了,影响了下属情绪,于是马上改口:“当然,你还是打好这一仗;廖耀湘正在路上,我们还来得及……”

  竹内宽却不耐烦了,一连四天,居然连同古的前沿防线鄂克春都没拿下来,他的耐性已经到了极限。

  23日,55师团的后继装甲部队源源赶来,竹内宽将山炮增加到12门,并配了20辆装甲车,再加上空中飞机轮番投弹,配合几千步兵再次疯狂攻上来。

  日军躲在装甲车后面,缓缓地向阵地推进,598团的战士们没有炮火支援,子弹对装甲车根本没有威胁。团长黄景升当即立断:用集束手榴弹去炸!

  在黄景升的带领下,几名战士怀抱手榴弹,冲出战壕,翻滚跳跃着钻到即将突破阵地的几辆装甲车下面,拉响了引线……

  阵地再次保住,但黄团长却壮烈牺牲。

  当黄团长的遗体被悲怆的将士们抬回同古城,戴安澜率全城官兵列队,向鄂克春阵地上的英雄致哀。

  竹内宽在鄂克春吃尽了苦头,强攻的信心动摇了。他一面下令继续佯攻,另一面却派了五百多人的兵力,绕道向同古以北的永克冈机场迂回过去,缅甸的独立运动领导人昂山,带着所谓的“缅甸独立义勇军”,也及时赶来助战,加入了对中国人进攻的行列。

  3月24日下午2时,一股日军在“缅甸独立义勇军”的带领下,经小路迂回到城北,与正在破坏铁路的工兵团猝然遭遇;工兵团虽有枪械,但战斗力很弱,日军一个冲锋就打垮了工兵团,而后进袭永克冈机场。

  机场守军进行了英勇的抵抗,终因寡不敌众,残部退回城里。英国空军少校詹姆士冒着敌人密集的弹雨架机起飞,侥幸逃出同古。日军占领机场,切断了第200师退路,把同古城团团包围起来。

  永克冈机场失守事件被英国佬当作中国人不会打仗的证据,后来一直报告到盟军总司令部,杜聿明为此受到蒋介石的训诉,工兵团李树正团长也被军法处判处枪决。可惜李团长这位硬汉子,没在战场阵亡,却倒在盟军的暗算下,这是后话。

  如果师长战死,以副师长代之;副师长战死,步兵指挥官代之……

  机场失守,日军已经将同古包围,再坚守鄂克春等前沿阵地意义已经不大。3月24晚,戴安澜召集将领,决定收缩阵地,诱敌深入,在同古城下与日军决一死战!

  “诸位兄弟,现在日寇已经从北方迂回包围了同古,而我军增援尚无消息,但我200师向来没有逃跑先例,在没接到上峰撤退命令之前,我们一定要死守同古!”戴安澜两眼已经熬得通红,用沙哑的嗓子吼道。

  600团团长刘少华、599团团长柳树人、步兵指挥官兼598团团长郑庭笈挺身起立:“誓与城池共存亡!”

  “好,不亏是我200师好兄弟!本师长立遗嘱在先:如果师长战死,以副师长高吉人代之;副师长战死,步兵指挥官郑庭笈代之;以此类推,各级皆然,团长战死,营长代之!”

  “得令!”所有将领齐声吼道。

  戴安澜将三个团的防守阵地划分了南、北、西四个区域,自己率师部出同古城,防守色当河东岸。部队向东唯一通路就在这里,如果全部围在城里,东面很容易被日军迂回偷袭,包抄后路,但是三个团一布置,已经没有什么兵力了,他只得将同古的防守指挥权交给郑庭笈,自己到后方色当河压阵。

  日军开始向同古城大肆进攻了,几十架飞机向同古城倾斜下上百吨的钢铁炸弹,数百门大炮以每小时几千发的密度向同古轰击,同古城几乎成了一片焦土。

  在一阵狂轰乱炸后,日军发动了三面攻击,不少鬼子们甚至在脑门上系着一条白布带,疯狂地叫着为天皇尽忠的口号,在装甲车的掩护下,恶狠狠向同古扑来。

  200师的战士们牢牢控制着阵地,不少地方出现了白刃战,双方死伤均很惨重,但阵地就是没被突破。

  当夜,日军敢死队百余人摸入同古西边阵地,和守卫在该阵地的599团13连6排血战;该排排长马立成身中六弹,死战不退,被敌人劈杀,尸体不倒。

  26日,同古南侧的屋墩阵地两度失守,598团3营与日军反复肉搏,全部壮烈殉国,2营迅速穿插堵住防线,阵地才没丢失。

  27日上午,日军的进攻却一度减缓了下来,除了炮击和轰炸,步兵居然没发动攻击。

  戴安澜在色当河东岸指挥部得到报告,当即告诫郑庭笈:各部队报上来的战利品和从日寇的尸体中,均发现了防毒面具,士兵们必须准备防毒工具,小心敌人用毒气。

  果然,下午,日军竟然向城内发射糜烂性芥子毒气弹近百发,所幸适逢旱季,毒气多被季风吹散,战士们也早有防备,没遭到什么损失。

  28日,前沿阵地突然传来急报:两三百人赶着十几辆牛车,由大道奔同古而来,其中有英缅军装束,也有土人装束。

  郑庭笈很纳闷,一面通告戴安澜,一面与599团柳树人赶往前线观察。

  “如果是英缅军和当地土人,我们不接纳,以后英国佬一定会抗议。但是如果是鬼子化装,放他们进来就麻烦了啊。”柳树人放下望眼镜,对郑庭笈道。

  “我们当时接防的时候,英缅军就绕城逃跑,根本没进城,现在炮火连天,他们会主动进城?”郑庭笈反问,“现在同古的老百姓都快跑完了,谁还忙着进城?”

  就在两人疑惑之际,戴安澜传来命令:放进了打!是鬼子。他问了缅甸华侨,英国士兵行军时喜欢把枪横在胸前耀武扬威,日本兵则端着枪;缅甸土人走路通常是缩着头、垂着手,日本人则是身体板直,罗圈腿八字步。

  “师长高见!”郑庭笈仔细一观察,果然毫厘不差,喜笑颜开,当即下令:“放进了,狠狠地打!”

  日本人本以为自己的计策有多高超,在牛车上放满了枪支,用乱七八糟的东西遮掩着,这群鬼子幻想着能顺利混进同古城,不料一下子就遭到枪林弹雨的袭击,顿时叽里呱啦哭爹喊娘四散逃窜……又丢下了200多具尸体。

  接下来,前线阵地出现少有的平静气氛,日军攻势似乎已经衰竭了,一群群的铁嘴鸦和饿鹰竟相飞到阵地上来啄食腐尸。

  这时候,55师团师团长竹内宽几乎想切腹以谢天皇了,十多天里,配上这么多飞机大炮,不仅没拿下同古,而且55师团居然损失了将近5000人,平均每天都得死四五百人,对方究竟是支什么样的部队啊!

  正当竹内焦躁的时候,传来了两个好消息:英国佬抛弃了中国人,他们从西线普罗美已经撤了,普罗美已被33师团控制;另外,增援部队56师团即将赶到同古。

  杜聿明暴吼:“老子豁出去了!参谋长,马上下令200师沿色当河向回撤突围!”

  曼德勒,联军指挥所。

  杜聿明气得几乎要疯了,200师现在即将被日本三个师团围住,那可是他的精锐部队啊!

  亚历山大依旧不阴不阳:“杜将军,您的军队受到阻击,我只能表示抱歉,因为我国在缅甸的空军已经告罄,铁路运输能力也有限……”

  “你个橡皮精!从来只会坏事,干脆滚回英国去!”史迪威大骂亚历山大。

  “为什么不下令后撤!”杜聿明接着向史迪威吼道。

  “杜,你让新22师快速跟进,马上再将96师调上来,跟日本鬼子狠狠打一场!”史迪威一直固执地要求中国远征军独自打这场仗,但是这个计划一直遭到杜聿明的反对,因为蒋介石事前吩咐,如果英国佬不配合,他们没必要把自己的精锐消耗光。

  “不行,我要对我的部队负责,没有支援,这仗不能打!”自从同古战役打响,杜聿明已跟史迪威吵了多次,先是要求史迪威找亚历山大,让“中英协调作战”,后来则要史迪威下令将200师撤回来。前者史迪威办不到,后者史迪威不愿意办。

  “你不对我的命令负责吗?”史迪威大怒,他觉得自己这个“指挥官”有名无实,实在是受够了气。

  “不,我只对委员长负责。”杜聿明冷冷道,随即转向“参谋团”团长林蔚,“林团长,你下令撤退吧!”

  林蔚一脸苦相,低声说道:“同古会战是委员长的作战计划,现在重庆并没有指示,而史迪威将军也不肯下令撤,我哪敢下令啊?”

  一群窝囊废,杜聿明心里暗骂,随即命令参谋长:“起草电文,发重庆,直接请求委座,批准200师后撤!”在杜聿明看来,史迪威好大喜功,一心指望打大仗出风头,远征军是委员长的精锐部队,也是杜聿明的本钱,拿人家的本钱下赌注当然不会心疼;打仗这事情,根本不能指望美国佬!

  此刻,戴安澜正在战场巡视。连日激战,使这位威风凛凛的少将师长看上去萎靡了许多,他已经两处负伤,胳膊上扎了绷带。

  士兵们三三两两或坐在工事抽烟,或靠在掩体里打盹,他们中有不少是伤员,士兵们沉默地注视着他们的师长走过。

  在骑兵团一营掩蔽部,戴安澜遇见一个头缠绷带的负伤军官,他认出是先遣营营副曹行宪,这位毕业于德国机械化学校的少校营副此刻看上去相当狼狈,衣裳褴褛光着两只脚,眼睛里布满血丝,因为战车还在腊戍,骑兵团只好委屈当步兵。

  戴安澜拧起眉头,问道:“你的先遣营还剩多少人?”

  “报告,连伤员在内,还有227人。”

  戴安澜心头一震。这个营都是机械化人材,是200师起家的本钱,难道他们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报销在这场得不偿失的阵地战里?

  “撤下去。”他下了决心,命令参谋长:“把预备队调上来,师部特务营作总预备队。”

  曹营副不动,毅然决然说:“师座,我有一句话要说。”

  戴安澜停住脚,曹营副呼吸迫促,嘴角颤抖着:“师座,这仗不能再打了。敌人占尽优势,我军困守孤城,这不是打仗,是坐以待毙。”

  戴安澜厉声:“混蛋!你敢动摇军心么?”

  曹营副忽然“扑通”一声跪下来,声泪俱下地说:“师座,不是曹某怕死,实在是为师长您和全师弟兄着想!敌人援军一旦赶到,我军必定困死无疑。师座,想想活着的弟兄吧,赶快向东突围,再迟就来不及了!”

  戴安澜怒不可遏,劈脸打了曹营副两个耳光,命令卫兵将其拖下去。不料他刚转过身,背后传来两声枪响。原来曹营副挣脱卫兵,开枪自杀了。

  所有士兵的目光都朝这边望来,一脸木然。

  戴安澜内心大恸,虎目含泪,决心彻底动摇了:“传我命令,给钧座发电报!”

  “杜聿明副司令长官台鉴:敌与我接触战自19日,激战至28日,凡10余日矣。我已濒弹尽粮绝之境,官兵两日无以果腹,仍固守同古铁路以东阵地……自交战之初,敌势之猛,前所未有,尤以24日至今,敌机更不断轰炸,掩护其战车纵横,且炮兵使用大量毒气弹,昼夜轮番向我阵地进攻……援兵不至,我虽欲与同古城共存亡,然难遏倭寇之凶焰……何益之有?……”

  3月29日夜,日军第56师团赶到了同古。

  第56师团是一支军威赫赫的常胜师团,师团官兵都由日本本州造船工厂的产业工人组成,亦称“本州兵团”。他们曾经是一支无坚不摧的钢铁大军,这些曾经熟练掌握过铁钳、机床和电焊机的粗糙大手如今紧握枪杆,为了天皇的“神圣使命”而进行野蛮侵略和屠杀。他们曾在中国战场创造过一系列“辉煌”战绩,其中最着名的就是制造“九·一八事变”和参加“南京大屠杀”。

  该师团在刚刚结束的马来半岛作战中曾率先攻占吉隆坡。由于大本营深感缅甸方面第55师团力量薄弱,于是命令将第56师团和另外一支精锐之师第18师团紧急调往仰光增援。

  当56师团长官渡边正夫的船队还在海浪里颠簸的时候,就接连收到同古前线的告急电报,于是他命令各部队边登陆边出发,结果先头部队仅用三天就完成三百公里长途急行军,赶到了同古。

  竹内宽得知援军已到,下令全力向同古城发起最后攻击。郑庭笈一面指挥拼死抵抗,一面派人紧急联系师指挥部,他只期望师长能下令撤退,伤亡太惨重,这仗没法打了!

  就在同古城枪炮震天的时候,色当河东岸的师指挥所也传来了最新战况,敌援军一部(56师团)从同古以南30公里处渡过色当河,想迂回包抄同古东路。

  前方战火燃烧,曼德勒指挥部,杜聿明也急得冒火,前线的报告不断传来:200师已经多日没有补给,全师已经弹尽粮绝;廖耀湘徒步行军五天,终于赶到同古附近,但遭到一小部日军的拼命阻击……日军存心想吃了200师!而重庆方面,仍然没有任何后撤的指令。

  杜聿明急得猛敲自己的脑袋,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最后暴吼:“就是违抗军令,老子也豁出去了!参谋长,马上下令200师沿色当河回撤突围,跟廖耀湘靠拢!再命令廖耀湘全力攻击前进,接应200师,要是200师有个什么闪失,老子要廖耀湘的脑袋!”

  电报刚发到200师指挥部,日军偷袭部队已经占领色当河以东阵地,掐断了200师往东突围的最后一线希望,并且企图强行通过河上的大桥,攻击200师指挥部,戴安澜迅速带领警卫连和勤杂人员抵抗。

  同古城里枪炮隆隆,突然后方师指挥部也是炮声震天。郑庭笈大吃一惊:日本人想偷袭后方!!他迅速调了一个连往师指挥部赶。

  等援军赶到,见戴安澜拿着机关枪,脸色铁青对着色当河对面狂扫,而指挥部的报务员却冒着枪林弹雨飞奔向师长,手里拿着一张纸边跑边喊:“师长!师长!军部来电,后撤!”

  同古城内,也是危机万分,日军一部已经在坦克装甲车掩护下突入城内,并从南北两面将第200师分割开来,郑庭笈接到回撤的命令,眼泪都快出来了:“200师有救了!”

  廖耀湘这次可带上了全部装备,大炮战车均是用手推肩拉强行运上来了,部队一挨近同古,1万多人便对围着同古北面的南阳车站发起猛烈攻击,日本人一下子就给打蒙了:难道中国人大部队赶来了,想里外夹击?

  日本人不免谨慎起来,将部队慢慢收缩,铁桶似的包围出现了突破口。廖耀湘一赌生效,迅速展开防御态势,掩护200师后撤。

  戴安澜与廖耀湘见面后,双方都是满身灰土、神色憔悴,而且胡子拉杂,眼里布满了血丝,但彼此间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轻轻击了一下手掌。

  辛苦了,兄弟。

  一个守得艰难,一个赶得急促。

  30日清晨,日军再次发动攻击,却发现同古只剩下一座空城!

  至此,历时12天的同古大战终于以中国军队主动撤退宣告结束。日本人占领一座空城,中国军队则退守100英里外的平满那。

  同古保卫战是缅甸防御战期间作战规模最大、坚守时间最长、歼灭敌人最多的一次战斗。而且在仰光失陷的不利形势下,同兵力、装备都占优势,并拥有制空权的敌军苦战12天,歼敌5000余人,掩护了英军撤退,为远征军的后续部队赢得了时间,第200师自身也减员4000多人,损失过半,但后来师部安全转移,没留下一个伤员,不能不说是很大的胜利。

  同古之役矫正了西方人对中国军队的歧视和偏见,它在军事史上的意义几乎等于零,但在认识论上的价值却意外地获得一个高分。连日本首相东条英机在日本议会上承认:同古之役为旅顺攻城以来从未有过之攻坚战。

  中日双方都迫不急待在各自首都发布战报,都称自己取得重大胜利,双方舆论为此沸沸扬扬,国民情绪跟着振奋鼓舞。

  第200师后撤休整,杜聿明令新22师构筑逐次抵抗阵地,以掩护主力集中,准备下一场会战。

  远征军新22师接替第200师后,构筑了数个梯形阵地,且战且退,廖耀湘根据地形、敌我战术特点及同古被围的教训等,制定了“利用隘路预设纵深阵地,逐次抵抗优势敌人的攻击”的战术。这种战术虚虚实实,使敌人捉摸不清,不敢冒进。新22师以1万人的兵力,抗击日军2个师团近5万人半月之久,毙伤日军4500人,而自己只伤亡1500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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