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皇皇,地皇皇

  夜啼歌

  顾顺是个出租车司机,家住城郊清水巷。这天半夜,他收了车正往家走,无意中一抬眼,发现立在巷口的街灯柱子上贴着一张黄表纸。

  黄表纸上写的是《夜啼歌》。记得12岁那年,他调皮,揭了张《夜啼歌》,边唱边往家跑。前脚刚踏进门,奶奶便叫住他,劈头盖脸一通骂。奶奶一把揪住他的耳朵训道:“是不是迷信咱不说,可它至少是一颗当娘的心!”

  长大后再琢磨奶奶说的话,有道理:孩子哭闹不休,最着急的是母亲。

  不为别的,只为那份焦虑的母心也该恭恭敬敬念上三遍。

  “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过路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

  念完三遍,顾顺抬脚要走,只听一声嗓音沙哑的招呼撞入了耳鼓:“小伙子请留步。”循声望去,一个身材干瘦的老头从墙角冒了出来。

  “你是谁?”顾顺问。

  “看得出,你是个君子。我想请你帮个忙。”顾顺人实在,热心肠,平时,街坊邻居家里有事,只要打声招呼,他都会跑前跑后地忙。

  顾顺猜不透他在搞什么名堂,愣眉愣眼地问:“喂,你究竟想干啥?

  “找君子,除跳尸!”此言一出,顾顺登时惊得嘴巴大张。曾听奶奶玄乎,死者下葬,如果葬穴是至阴之地,一个月后尸体开始长白毛,成为白僵。白僵行动迟缓,怕光怕火,怕人怕狗;数年后,白僵脱去白毛,生出几寸长的黑毛,此为黑僵。黑僵仍怕光怕火,遇到人会主动回避;再过几十年,黑毛脱去,能跳跃行走,故而称作跳尸。念及此,顾顺愈发心惊肉跳:“你开啥玩笑?光天化日之下哪来的跳尸?对了,你到底是谁?”

  瘦老头神色一凛,说:“听说过松风山吧?我就是山上落霞道观的马真人。此地半年不雨,婴儿夜哭不止,当是跳尸作怪。等会儿再说,又来一帮手。”

  街灯柱下,有个中年男子正在认认真真地念:“天皇皇……”

  跳尸出没

  简单寒暄几句,顾顺得知中年男子叫张万全,是个环卫工,专门负责填埋各类垃圾。听闻马真人要除跳尸,张万全既紧张又兴奋:“马真人,你见过跳尸吗?它长什么样?”

  “和人一样,没啥可怕的。走。”马真人带上两人,快步走远。

  马真人说,循着哭啼声走,定能找到跳尸。一岁半之前的婴儿,囟门未闭,天眼未关,能看到成年人看不到的东西。而跳尸想继续进化成更为凶恶的飞尸,需大量喝水,通常会在三更半夜进入民宅挑水。婴儿能感知到它们,自然会被吓哭。走着说着,马真人冷不丁收住脚,催促两人快躲起来。

  十米开外,有座平房,房内,婴儿啼哭不止。很快,随着“吱吱呀呀”的开门声起,一个肩挑两桶水的黑影走出了门廊。

  不是走,是跳!顾顺看得真真切切,那个黑影瘦如骷髅,一步一跳,那两只水桶悠来晃去,却不见有半滴水洒出。惊愕之中,黑影已跳过路边的排水沟,跳向百米远处的小树林。穿过树林便是一片密密匝匝的坟茔地,其中多是无人问津的荒坟。

  “它、它就是跳尸?”张万全也吓得上下牙床直打架。马真人正色说道:“我在巷口贴的那张黄表纸前等了两个多小时,前前后后走过了不下四五十人。能静心念上三遍的,也只有你们两个。这说明你们能体谅父母,心地良善。而心怀慈悲者,邪祟不侵,这也是我请你们做帮手的原因。今夜,咱们要做善事,为民除害,你俩不会打退堂鼓吧?”

  顾顺和张万全对视一眼,咬牙表了态:“我们听你的,你说怎么办咱就怎么办!”马真人从怀里掏出两道咒符,让两人放进贴身衣兜。有了它,跳尸绝不敢乱来。接着,他弓下腰,边追边解释说,变为旱魃的死尸不腐,坟上不长草,但坟头会渗水。你们瞧仔细了,发现渗水坟头马上告诉我。

  “咱们手无寸铁,万一它咬人怎么办?”张万全颤声问。马真人哼道:“别怕,我有捆僵索——”话音未落,顾顺一不留神,不知绊上什么东西,扑通摔趴在前。

  是座坟头。手上,黏黏糊糊一片。顾顺当即大叫:“有、有水,这个坟头有水!”

  骗局

  不得不承认,马真人的动作的确够麻利,飞快地掏出根长绳圈住了光秃秃的低矮坟头。顾顺不由得苦笑不已:所谓的捆僵索,分明是根普通麻绳。万一跳尸放下水桶蹦出来,后果不堪设想。马真人似乎看破了他的心思,沉声说道:“这根绳子是我祖师爷传下来的,法力无边。快,快挖!”说着,探手从旁边的杂草丛中取出了两把铁锹。

  见此阵势,顾顺纳了闷:这儿怎会藏有铁锹?

  “不瞒两位,祖师爷前几天给我托梦,说此地出了跳尸,为防止酿成大祸,命我务必前来铲除。今天早些时候,我已事先预备了工具。”马真人说。

  挖出跳尸,一把火烧个干干净净,灾厄就会消除。可奶奶说过,挖坟掘墓,天地不容,到底该不该听马真人的?顾顺心下正嘀咕,张万全已脱掉上衣抡圆了膀子:“顾兄弟,动手啊。

  咱这是为民除害,身上又有马真人给的符,孤魂野鬼都得绕着走。”

  几锹下去,一根腿骨露出来,在清亮亮的月光下泛着阴森森的白光。

  尸体不腐才会变白僵黑僵,跳尸飞尸,眼下已挖到白骨,这表明尸体早就腐烂归土。莫非,马真人不是什么真人,而是盗墓贼?这一带的坟冢,一座座可都有些年头,指不定里面会埋着什么宝贝。若真是这样,那我的罪过可就大了。翻来覆去合计半晌,顾顺停了手:“马真人,你不会骗我们吧?”

  “看马真人的面相,不像奸诈小人。”张万全接茬说:“顾兄弟,快看,这是啥玩意?”

  小心翼翼清去浮土,是一块头骨!

  先是腿骨,后是头骨,显然,墓穴内是具尸骨,绝非马真人说的跳尸。

  顾顺正要往坑上爬,一个黑影倏地蹿出,与此同时,一柄利刃也抵上了他的脖颈:“想活命,就给老子好好干活!”

  看他的体态,当是那个挑水的跳尸。顾顺不觉顿悟:这百分之百是个骗局。他和马真人是一伙的,假扮跳尸忽悠我和张万全来帮他们挖坟盗墓!

  真正的对手

  顾顺猜得丝毫不差。马真人确是个心思诡诈的盗墓贼,他早就盯上了这片无主老坟。此前,他在许多地方都用过这一损招,可谓屡试不爽:先贴《夜啼歌》,挑选帮手。肯恭恭敬敬念上三遍的人,要么信神信鬼,要么心肠火热,这两种人都容易说服;随后让同伙藏到家有夜哭郎的住户门口,装扮跳尸出没,并提前在看好的坟头上浇水。到了坟茔地,等挖得差不多了,跳尸会再次出现,装神弄鬼把被忽悠来的人吓跑。这种做法,还很保险,万一被当地人逮住,就用帮手做挡箭牌,能蒙就蒙,蒙混不过去就溜。但这次,马真人和同伙失算了。

  因为,一个真正的对手正等着他们。

  面对凶神恶煞般的假跳尸,顾顺脖子一梗:“我说不干就不干。就算你们打死我,我顾顺也绝不干这种丧尽天良的缺德事。”

  马真人鼻孔喷着气,哼道:“既然你不识相,那就别怪我不客气。”顾顺死瞪着马真人,紧握铁锹下定了鱼死网破的决心。假跳尸凶相毕露,挥刀正要给他点颜色瞧瞧,却见张万全捧起一块头骨,嘿嘿笑着说:“马真人,这坑里埋的是个穷鬼,你白忙活了。”

  “少废话,挖不挖?”马真人边骂边抬脚踢去。张万全没躲没闪,被踢中了脑袋。一踢之下,张万全的头竟脱离脖子,骨碌碌滚进了草丛!

  “那个破玩意有点不配套,这个倒还合适。”说着,张万全将那颗骷髅头安上了脖子。

  天,居然活动自如!这一幕,同样吓得马真人和他的同伙腿肚子发软,一屁股跌坐在地。

  “马真人,你来这儿打转,在我家门口晃悠,我就瞧出你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你贪婪成性,刨人祖坟,必招致神怒鬼怨。哈哈,还记得我跟你说我是干啥的吗?环卫工,清扫垃圾的。

  像你等垃圾,留在世上只能脏人眼目,还是进来陪我吧。我一个人在里面住了50多年,太闷太无聊。

  这回好,有唠嗑解闷的了。顾兄弟,你是个好人,我就不留你了。哈哈——”

  天亮时分,被吓晕过去的顾顺悠悠醒转。回想着昨夜噩梦般的遭遇惊恐四望,哪里还有马真人、假跳尸和张万全的影子?而那座被掘开的荒坟也已恢复如初。

  呆立片刻,顾顺惶惶爬起,跌跌撞撞往清水巷跑。刚到巷口,就瞅见母亲搀着奶奶站在门前翘首张望。一瞄到他的影儿,奶奶便笑呵呵地说:“瞧瞧,回来了吧?我早说过,我孙子善良厚道热心肠,鬼神都敬让三分,又哪会招惹灾祸?”

  这次诡异经历,顾顺没和任何人提及。但此后每次出车,他都会对乘客念叨这样一句话:“人善天不欺,人恶天不怕,人在世上走一遭,还得守住胸膛里的那颗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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