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指

  引子

  谢秀芬犹豫了一下,但只有一秒钟,她咬了咬牙,幻想着自己想要的生活,想了想现在自己的生活,于是毫不犹豫地把手伸进了看不清速度的齿轮里。滋滋声响了起来,瞬间四根手指削断,掉在地上,左手成了类似树桩一样的奇怪器官,并不痛,奇怪,一点也不痛,三秒钟的停顿,没有喷血,但瞬间,四个小红喷泉悲壮地出现,那种钻心啮齿的痛蔓延着、泛滥着,肉体的痛竟然如此难忍,但心里的痛,比断指之痛要痛一千倍。咬紧的牙齿顿时张开,谢秀芬尖叫的声音刺破天空,四周乱成一团,谢秀芬微笑着倒了下去……

  可爱的萝莉不是天使

  坐在机器前,谢秀芬的思绪如潮水般涌来,如果一年前不去人才市场中老年下岗妇女专场招聘会,如果没有遇见沈家夫妇,如果那天晚上没有开门,没有遇见那只恶鬼,也许一切都能得到改变。

  一年前谢秀芬是个钟点工,那时候刚来沈家时间不长,只是每周做几次饭,纯正地道的四川菜获得沈太太的赞赏,尤其是麻婆豆腐、宫保鸡丁两个菜。沈太太是法国人,跟沈波雄在医院偶然相遇,当时沈太太已怀孕。沈波雄明知道Andrea不是自己的小孩,但还是结了婚并承诺以后都不再生小孩,为了双重国籍,有什么关系。

  沈波雄自己回国开了个小公司,凭借令人羡慕的身份,加上自己的努力和那时候的房价不高,买了栋二手小别墅,自己投了几十万装修,这才在Andrea读高中的时候接回国内。

  沈太太一口流利的中文让谢秀芬怀疑她是不是在中国至少呆过三十年以上。

  一头金黄色的头发,活力四射的皮肤根本看不出来跟谢秀芬是同龄人,她力荐谢秀芬过来把其他的家务活包揽了,工资是一千四。加上在工地上的老公吴来生的收入,一个月有三千块,供儿子吴越在大学里读书足够了,还好是大三,供得再辛苦也只剩一年了,想到儿子的光明前程,谢秀芬也觉得安慰。

  这份工作对于她而言已经是谢天谢地了,谢秀芬觉得沈波雄和高鼻子蓝绿眼睛的沈太太是为数不多的好人。

  每天早晨八点半开始扫地拖地和收拾,上街买菜,做好三餐。周五一般沈先生和沈太太回来晚或者不回来,收拾完了以后已经差不多晚上十点了,公交车停了,就可以在保姆房安安稳稳睡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接着干活还可以节约公共汽车的钱,这样的日子,满足而充实。因为每周五沈先生和沈太太都要在公司给经理级以上的人员开会,开完了会就去父母家中陪老人住一天。Andrea最盼望星期五,一来父母两个都不在家,二来可以睡到自然醒,总算可以放松一点——平日里沈先生沈太太都会轮流在家,严加看管这个十八岁的混血高三少女Andrea,谢秀芬不会念英文,就叫她为安小姐。

  周五Andrea经常背着父母带男同学回来,有时候是一个,有时候是两个甚至三个,这可能跟从小在国外生活有关。但这些,谢秀芬都没有跟沈波雄和太太说过,Andrea警告过她,说一次就彻底滚蛋。

  周六的上午,谢秀芬帮Andrea打扫房间时从床底下扫出一只避孕套和若干烟头。

  正在电脑前玩游戏的Andrea戴着耳机摇头晃脑,好像有预感似的回头看了一眼,笑了笑,对谢秀芬说道,“我这里不用你打扫,你出去好吧。”

  谢秀芬默默地出去了。

  半个小时以后,沈波雄从学校匆匆赶回来,因为班主任老师在电话里说Andrea在学校逃课一星期,还骗人说是病得严重。气得沈波雄停好车立即冲进来准备教训一番。

  恰好眼角无意瞥见床沿的垃圾中的烟头和套套,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揪着Andrea的头发就是一巴掌,打得Andrea几乎要窒息,眼前黑了,一颗大而鲜艳的五角星周围绕着无数颗小星星。

  “一个月禁足!信用卡没收,再发现一次你就滚出这个家门!滚回你他妈的法国去。”沈波雄气得咆哮,猛得就是第二个大耳光。

  Andrea顿时觉得眩晕,耳朵嗡嗡地回旋着,因为爸爸打得痛,半边脸马上肿了,牙齿有麻酸感觉,从嘴唇里吐出一颗带血的断裂的牙齿,脸上留下了五个手掌印,她拼命地嚎叫着,“你把我的牙齿打掉了,你是不是我亲爸啊,下手这么狠……”

  沈太太见状也跟着一起哭,“可怜的孩子!”

  最后沈波雄只能带着Andrea去医院,外国人总是这样,一点点伤都要去医院检查,大人教训小孩,她们就大惊小怪。

  谢秀芬晚上上楼,在门口偷偷看了看Andrea,她戴着口罩趴在写字台上,不知道哭没哭,身体抽搐起伏着。

  “安小姐,不是我告的密。”谢秀芬打扫完出门时说了这一句。

  从此以后,Andrea没有再理过谢秀芬,甚至没有再跟她说一句话,谢秀芬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规律,淡然。

  夏天到了,挤公共汽车越来越不方便,而且空调车也涨到三块钱的票价。

  这星期五又要在沈家保姆房里睡,儿子吴越刚刚从大学打手机过来说该寄生活费了,谢秀芬说明天就寄过去,一忙倒忘了。又给老公吴来生打了电话,让他给儿子寄生活费,吴来生不耐烦地说知道了,周末打会儿牌都要唠叨,你烦不烦。

  晚上很安静,这周星期五沈波雄和太太晚上去父母家住,只有Andrea跟自己在家,晚上做了她特别爱吃的酸辣土豆丝,喊了几遍都不下来,又不好去敲门,只得放到厨房里。看了会儿电视连续剧,不知不觉已经很晚,谢秀芬打着哈欠,准备上床睡觉。

  迷迷糊糊也不知道几点,听到有人敲门,因为是独栋的楼,院子显得异常空旷,草坪灯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沈家请了一个私人保安,一个皱皱巴巴的老头,之前是收破烂的,牵着的混血狗鸣鸣叫了两声便悄无声息。

  以为是幻觉,谢秀芬翻了翻身,侧着准备入睡。结果又听到敲门声。

  打开台灯,这么晚,到底是谁?沈波雄和太太外出度假,难道是亲戚,也不可能。

  从监控往外看,黑漆漆一片。

  咳嗽了一声,谢秀芬壮胆喊了一句,“谁啊?”

  对方没有回应,只是继续敲打着门。

  楼上传来一阵声音,是Andrea在喊,“阿姨开门,是我男朋友。”

  半夜三更来朋友?谢秀芬一阵疑惑,一边把门慢慢打开。

  天!谢秀芬的腿忽然软了,出现在眼前的是个高大的男人,穿着黑色的连帽衫,那张脸是张骷髅,无数的蛆虫在眼睛里爬进爬出,嘴却朝着自己笑,这一笑满脸的血,白而长的蛆虫从眼睛里几乎要喷出来。

  谢秀芬刚想喊救命,看到那男人掏出来一条眼镜蛇朝自己甩过来,顿时晕了过去。那条蛇青色的身子拼命扭动,吐着红色的芯子,眼看就要咬到自己的嘴,闻得到蛇嘴巴里喷出来腥臭死亡的味道。

  谢秀芬最怕蛇,电视里有蛇出现都要立即换台,因为怕蛇,所以连黄鳝和泥鳅都坚决不吃。

  晕倒的瞬间,本能地用手撑着再倒地,头脑一片空白。

  醒来的时候,像做个一个冗长的噩梦,在梦里,老公和儿子都拿着刀子追杀自己,儿子拿蛇吓唬着、抖动着,等那条蛇钻进自己的鼻孔时,儿子吴越笑嘻嘻地把蛇抽出来,蛇迅速地咬了吴越的腮,吴越捂着嘴巴掏出一颗牙齿笑着说道,哎呀,我的妈呀,好疼啊,你看看我的牙齿。

  天空突然洒下大把的红色钞票,这让谢秀芬感到欣慰,总算是有钱了,房租不愁了,儿子的学费更不用愁了,开个小店,卖点杂货。明知道是做梦是幻觉,内心还是满足的,捡起一看,全是冥钞……

  不知道过了多久,刺眼的一道灯光让谢秀芬脑子忽然清醒了,我在哪里,我睡了多久,是不是要起来做饭了,摸索着爬起来,衣服乱七八糟的,手里还多了一把刀,厨房切西瓜用的。看看四周,并不是一开始昏厥的客厅大门口,而是在Andrea的房间。

  她叼着一根烟冷冷地看着自己,那种仇恨,似乎恨之入骨。

  “小姐,你干什么?”谢秀芬忽然觉得仿佛陷入一场阴谋之中。

  Andrea把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侧耳听听院子外停车场的声音,迅速地把抽屉里的钱拿出一把撤在地上,抢过谢秀芬手中的刀往胳膊上轻轻一划,然后把先前准备好的矿泉水瓶里的血浆倒在手上,瓶子往窗外用力一甩,眼泪扑扑扑地掉了下来,一边嘶吼道,“别杀我,我爸妈的保险柜钥匙我知道在哪里,我知道在哪里,我去拿!”

  Andrea把刀子重新塞回呆若木鸡的谢秀芬手中时,沈波雄推门而入,这一幕看起来就是谢秀芬拿着刀准备砍,而Andrea拼命夺下刀反抗的情景。

  沈太太疯了似的把两人推开,刀子掉在地上。

  “你要干什么?”沈波雄一边把谢秀芬的胳膊拧在背后,一边大吼道。

  Andrea扑在沈太太怀里,“妈,她要钱,还要保险柜的钥匙,不然就杀了我。”

  沈太安慰道,“宝贝不怕,不怕。”一边对沈波雄说道,“赶紧报警啊!”

  谢秀芬愣着一动不动,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到警察拿出明亮亮的手铐的时候,谢秀芬忽然醒悟了,大喊道,“我没有抢劫,我没有,是她陷害我。”

  Andrea这时已经送去医院,想不到段伟带来的面具这么奏效,还有那条作为关键道具的蛇。为了掩饰内心的得意,抱着沈太太大声地哭,可是没有眼泪了。

  沈波雄冷冷地看着这个钟点工,自己这么信任她,想不到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陷害你?不是门口保安员电话通知我说你们发生争吵,我今天还能不能见到活着的小姐还是个未知数。”沈波雄气喘难平,想不到之前的好心却变成了引狼入室。

  保安嚅嗫道,“对不起沈先生,我之前还以为他们只是吵吵闹闹,早知道是这样,我应该早冲进来,沈小姐就不会受伤……?

  沈波雄唉了一声,“这次多亏了你啊!”

  “我有证据!”谢秀芬拼命地重复这一句,警察白了她一眼问道,什么证据。

  一个矿泉水瓶就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可惜谢秀芬永远也找不到,即使在草地里找了,警察也不会让她找太久。

  那个农夫山泉的瓶子早就已经在保安的包包里,她怎么可能找到。

  接下来的程序就是审讯,等判刑,对于这种没有后台的恶性入室抢劫伤人案件,判个七八年是一点问题都没有,沈家要是狠点,判个十五六年也不是困难的事。

  谢秀芬目光呆滞,她已经三天没睡觉了,眼皮几乎都要耷拉下去了,但是不行,还有吴来生,还有儿子吴越,不能就这样坐牢。

  最后还是定了案子,谢秀芬知道吴来生使了劲,跪在沈家门口,膝盖都血肉模糊了,额头也是,Andrea才淡淡地对父亲说了一句,算了吧。

  但警察并不罢休,最后吴来生把家里所有能卖的、加上多年的积蓄全部搭上,请办案的城南派出所的所有干警吃了一顿鲍翅,包厢里的几个头每人一个信封,这才放了心。拿着牙签满嘴酒气的干部说,算你们走运,沈家说意思一下就算了,看你们可怜,穷没关系,但是穷要有志气嘛。

  吴来生咬了咬牙,赔着笑脸说,好嘛好嘛。

  还是拘留了二十多天,出来的时候,谢秀芬全身软得跟面条似的,瘦了一大圈,回到家徒四壁的房子。吴来生端来一大碗碎肉葱花稀饭,看着憔悴的老婆吃完,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好点没有。”

  谢秀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没有抢钱,我没有,你相信我。”

  吴来生安慰道,“算自己倒霉好了,咱没权没势的,关键是要把咱们儿子培养好,这事不要被他知道了,影响他学习。”

  “那他回家怎么办?”

  “我们搬家,住便宜点的房子,我过七八天就发工资了,最近我也多加点班,多扛点东西,怕什么,有我在。”

  谢秀芬点点头,想起那可怕的一幕,心有余悸,睡觉的时候身体都在发抖。

  并不是每个漂亮可爱的萝莉都是天使。

  吴越很生气

  吴越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本来一个月八百块的零用钱现在缩减为五百块。老妈不是在有钱人家做钟点工吗,一个月不是有几千块吗,老爸不是在建筑工地上做领班吗,一个月不是也有几千块吗,干什么要把生活费缩水?

  本来谈了恋爱就不够用,现在还减少零用钱,还让不让人活了。狠狠地挂了电话,吴越懊恼极了,踢着路边的石块,还好倩倩没听见,不然会怎么想。

  正郁闷地坐在学校废弃的篮球场发呆,一只小手蒙住了自己的眼睛,还有熟悉的香奈儿5号的味道,是倩倩没错的。

  “调皮!”吴越转过身来揉了揉欧倩倩的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是神仙啊。”欧倩倩嘟着嘴,“你怎么看起来心情不好啊!”

  “哪里,我父母吵架,我当然心情不好,不说这些了,下午没课你想去哪里玩?”

  欧倩倩抬起头,“我今天想去吃哈根达斯。”

  吴越超级无语,哈根达斯,哈他娘,哈他妹,又是哈根达斯,早知道不问她想去哪里,直接带去网吧多好,自己开了卡,才三块钱一个小时。

  哈根达斯的服务小姐笑颜如花,欧倩倩吃得开心满意,正准备结账,吴越赶紧抢过来,“男人跟女人吃饭,如果让女人付账,那个男人算什么男人。”

  话虽如此,吴越的心却在流血,结账的时候按住胸口,两百七,坑爹的。

  还好晚上的《变形金刚3》可以买到半价的学生票,在黑漆漆的电影院里,狠狠地捏了欧倩倩的胸,这才平衡了一番,电影演个啥也没看明白。

  是喜欢她,是爱她,从一年前就开始喜欢上了,礼物和肉麻的话都是一堆堆的,被别的女生嫉妒得发狂。

  回宿舍的路上,欧倩倩使劲地吻了吻吴越,热烈而冲动。吴越笑道,“今天晚上不回去了?”

  “不回去难道去你家啊?”欧倩倩歪着头看着自己男朋友,“我下个月就要过生日了,你不要想想送我什么礼物?”

  晚上从钟点房的床回到宿舍的床,拖着疲惫颤抖的双腿,吴越觉得空虚极了,辗转反侧,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些什么,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是家里给的钱太少还是自己要的太多,我是不是总是喜欢无病呻吟,是我要求的太多,还是真的上天给予的太少……

  想到下个月欧倩倩的生日,怎么办?女生真麻烦,送什么礼物好?

  问题是,因为自己的小聪明,比如去年追她的时候送的999朵玫瑰就是在花卉批发市场快要打烊的时候买了几打加上捡了几打,老板又送了很多品相一般的即将枯萎的玫瑰给他,花了整晚的时间修剪,然后一支支地整齐捆好,用最简单的报纸一层层包好,花了不到一百块,让欧倩倩尖叫不已。

  不用再想了,眼前的生日才是最重要的,生日,生日,生日,没有钱怎么过生日。

  很久没回家了,这个星期回去,看看老妈老爸能想什么办法。

  有些男女一旦恋爱,精虫伤脑,什么都不会顾及。

  吴越刚刚一回家就觉得热,是不是因为2012要来了。往年到了初秋就慢慢凉快,结果今天上午的天气就到了四十度。回到家又闷,电扇坏了,母亲竟然还失业,她在家煮饭,厨房简直就是锅炉房。

  吃饭的时候衣服都湿透,吴越说了,要一千块,考研的报名费和书费,还要请老师吃顿饭。

  谢秀芬愣了愣,筷子停在空中,“我没钱了。”

  听谢秀芬说了这句话,吴越心里升起一股怒气,“你离开沈家,工资总是要付给你吧,我下午同你一起去要回来。”

  “不用,我打碎的那个花瓶价值好几万,我咋好意思向人家要。而且都过去一年了……”

  吴越气鼓鼓地说,“那你的意思是我不用考研究生了,不用念下去了,今年毕业以后跟你们一样打工,做下等人!现在刚毕业的大学生很难有合适的工作,你懂不懂。”

  谢秀芬鼻子一酸,“等你爸回来再商量,凑齐了我到银行给你打在卡里,但今天没有……”

  “没有!你再说一次没有!”吴越大声说道,“早知道就不念书了,跟你们一起打工不是更好,没钱你把我生下来干啥,天气这么热,连个电风扇都没有,怎么这么小气。我不回来又说我不回来,我一回来怎么呆得住,菜里连点肉都没有,是人过的日子吗,你们做父母的有没有一点责任心,有没有考虑到我的感受,热死了,我回学校了,看见你就很烦!”

  一千元后来还是凑齐了,欧倩倩的生日没有请任何人,二人世界订在尚蝶酒店,是吴越订的,三百块一间,里面的装饰是欧倩倩最喜欢的蝴蝶主题,另外七百块吴越用来买了一只LV的包包,在商业城买的,那里的小贩说跟真的一模一样,是高仿,是A货,没有人能看出来是假的,还神秘兮兮地递给吴越一张写好了的五位数的发票。

  吴越感觉服务十分周到,连假发票都准备好了,没有女朋友会拿着发票去求证吧。

  一开始看到那个包包,欧倩倩的眼睛里闪烁着动人光芒,拿到手上不到一分钟,就当着吴越的面,把包包丢到垃圾桶尖叫,“你怎么可以送我假货,你看不起我,我想我们之间的感情也是假的,分手吧。”

  “不要,对不起,这个月我一定会送给你真正的包包,但不是现在,最近我家里出了点事。”吴越在地毯上跪了下来,“求你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欧倩倩看都没看他一眼,说了句“我最恨人家骗我了”就摔门而去。

  其实那一千元也是吴来生找工地的丁老板借的,一共借了两千块,家里还要有点开支,比如买台新电扇,因为做得久了,说借钱的时候,老板也爽快地答应,说是在工资里扣。

  只有加班,加班才能有更多的钱。吴来生这几天都是在工棚里睡,要尽快还清债务,丁老板是狮子座,热心肠,知道了吴来生家里的情况,还特意介绍隔壁的钻石生产厂家给吴来生,“是我弟弟开的,你老婆去那上班吧,工资不高,但比在家里闲着好,管理是严了点。”

  “多谢,多谢。”吴来生就差磕头了。

  今天回去早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谢秀芬,工资只要不低于八百块就干,怕什么,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刚上班一星期,谢秀芬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精神抖擞,气色喜人,穿着工厂的制服,听她说还当上了班长,工资一千五包吃包住,找工作当然要包吃包住,才存得住钱。

  买新电扇的那天,儿子从学校匆匆回来,一进门就说道,“给我一万块,要救命的,快啊。”

  “你说什么?一万块?上次的一千块不是把名给报上了吗?”刚装好新风扇的谢秀芬脸上的笑容还未褪去就顿时凝固。

  “一万块,我工作以后还你们还不行啊?”吴越开始打开床底下的竹箱,把衣服扒拉得到处都是,终于找到了那个有点破旧的红漆木盒。

  “钥匙呢?”吴越看着父亲,质问道,“快点啊,我急着用。”

  吴来生蹬着眼睛,“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你说说啊。”

  吴越急了,看见父亲裤头上的一串钥匙,直接抢了下来,扭打中,吴来生倒在墙角。

  兴奋地打开,一叠红红的票子安静地躺着,吴越吐了口口水在手上,点着数着,数得慢,怕数得快一下子就数完了。慢慢地,由激动变成颓丧,吴越把钱丢在床上,“怎么才三千多一点,怎么办啊?”

  “儿子,你说说怎么回事,妈会帮你找钱。”

  吴越看看四周,再看看父母,不知道哪根神经被触动了,竟然像小时候父亲不肯给他买十块钱的变形金刚玩具一样嚎啕大哭起来,男生小时候哭有点可爱,长大了哭就有点滑稽。

  “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女朋友,她却要跟我分手,我千不该万不该买了个假的包包给她,她现在要跟我分手,除非我买个真的包送给她,我去LV店看了,一个包要一万多。”

  “什么包,里面会生钞票吗,要一万多。”谢秀芬好心走过来,像小时候对儿子一样,轻轻拍打着吴越的背。

  吴越忽然疯了似的嚎叫,把背上的那只手推开,恶狠狠地看着父母,说道,“为什么别人开车来学校,我却要为了省十块钱公共汽车费走路走一个小时,为什么别人可以在酒店随便吃喝,我却只能在食堂吃最便宜的饭菜,为什么别人暑假去旅游我却只能跟着老爸在工地扛沙子,因为我们穷,我们家穷,穷就要被人看不起,现在寒门已经出不了贵子,我怎么办?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女朋友,怎么办,我连个包包都买不起送给她,全世界的人都看不起我……”

  吴越一边说一边拿头撞墙。

  吴来生的眼眶也红了,拦住吴越,“爸有钱,我去跟丁老板先预支一年的工资。明天你回来拿,一定的。”

  吴越愣了一下,点点头。

  断指

  谢秀芬是班长,巡视着工人们认真地打磨那些锆石,不是钻石,但也很坚硬,齿轮的声音有点吵,趁着上厕所的时间,打通了吴来生的电话,“丁老板答应你没有。”

  吴来生一阵沉默,后来终于在电话里说,“丁老板说了,数目有点大。我再想想办法,你放心,我不会让咱儿子没面子,也不会让咱儿子低人一等。”

  想着老公因为辛苦工作晒得每天都脱皮,谢秀芬心里一阵疼。

  回到车间,齿轮的声音还是很大很吵。谢秀芬叫了一个女工说,“让一让,我来给你做一个示范。”

  那女工疑惑地站了起来。坐在机器前,谢秀芬思绪如潮水涌来,如果一年前不去人才市场中老年下岗妇女专场招聘会,如果没有遇见沈家两夫妇,如果那天晚上没有开门,没有遇见那只恶鬼,也许一切都能得到改变。

  谢秀芬犹豫了一下,她咬了咬牙,眼前浮现了儿子拿头撞墙的情景,老公抽着最劣质的烟还喜滋滋的情景。闭上了眼睛,毫不犹豫地把手伸进了看不清速度的飞快齿轮里,滋滋滋滋,瞬间四根手指齐齐削断,不痛,一点也不痛,也没有喷血。但瞬间的功夫,四个迷你血红喷泉展现,那种钻心啮齿的痛蔓延着、泛滥着,肉体的痛竟然如此难忍,但心里的痛,比断指之痛要痛一千倍。咬紧的牙齿顿时张开,谢秀芬尖叫的声音在整个车间响起,四周乱成一团,谢秀芬用很优雅的姿势微笑着倒在地上,老板这次会给我赔多少?

  如果知道吴来生在倒下时也是这么想的,谢秀芬会觉得幸福还是难过?

  医生劝着吴越不要去看停尸房里冰冷的父亲,因为是头部着地。但建议他去看没有左手四根手指的母亲,因为她需要亲人。

  吴越跪在谢秀芬床前,一天都在说一句话,对不起。

  脆弱的谢秀芬抖动着包扎着纱布的手抚摸儿子的头,小声地说,“儿子,是我们对不起你。”

  赔偿金来得很顺利,一周内就搞定了,私人老板都希望速战速决,人都死了,就是要给钱,钱多钱少罢了,能用钱摆平的,都不是问题。

  两个都是工伤,一个是中暑,一个是操作不当。

  吴越很理直气壮,丁老板兄弟本来就挺害怕,这两母子一个哭一个闹,得了,花钱消灾。

  赔偿数目非常惊人,在吴越眼里是惊人的。加起来竟然有一百万之多。天哪,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可惜的是母亲变了,变得有点疯疯癫癫,自从住进新房子的阁楼里,独自开了伙,自己做清淡的饭菜,白天很少下楼,除了倒马桶偶尔下来,头发白得吓人,也不大跟自己交流,每天晚上都要跟墙壁上的父亲对话,也没什么新鲜感,无非就是你怎么这么傻,今天的饭菜你爱不爱吃之类。

  “不用怕的,我父亲去世了,我母亲是个很好的人。”吴越安慰着欧倩倩,因为有了钱,又有才,找到了一份好工作,底气自然十足。

  “可是我还是觉得咱们的事情应该先让你妈妈同意比较好,你觉得呢?”欧倩倩一如既往的妩媚,身上的LV包包还是吴越在念书的时候送给她的,果然很耐用,你问我爱你有多深,LV代表我的心。

  在客厅里坐着,欧倩倩等着吴越的妈妈下楼,有点小小的紧张,打开粉饼看看今天的妆有没有很淑女。有老人咳嗽的声音。

  吴越在泡咖啡,回头对着谢秀芬骄傲地介绍说,“妈,这是倩倩,她是法国国籍,英文名叫Andrea。是我大三那年就认识的女朋友,今天把她带回来给您看看。”

  在说完这句话以后,吴越用尽全身的力气也没有把死死咬住欧倩倩,不,Andrea喉咙的母亲拉开,直到Andrea断气的那一瞬间。

  当你端着高脚杯品尝红酒时,请想想爸妈喝的是什么;当你的女朋友背着华丽的名牌包包时,请想想爸妈多久没买过新衣服了;当你肆无忌惮花钱时,请想想爸妈为了节约一点钱省吃俭用的神态:世间事,很多我们都可以选择,选择哪所学校,什么专业,选择男女朋友丈夫妻子,选择头发的颜色,选择什么时候睡觉,选择职业,选择吃火锅还是吃蛋糕,唯独父母是没有办法选择的……

  谢秀芬判了死刑,但她一点也不后悔。

  亲爱的,只有我死了,才能重新跟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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