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屋悬疑

内容简介

  女大学生周婷到柳村实习调研时发现了鬼屋。经过广泛调查,充分分析和合情推理,弄清了隐藏十七年的一桩命案,从而揭开了鬼屋的秘密。

  一

  周婷走下公交车时已是下午四点多钟了,太阳虽已偏西但天气仍然闷热。坐了五个小时的车,腿有些发麻。她先在车站站了一会儿,觉得有些适应了,才沿着土路向西走去。这是一条较偏僻的黄土路,偶尔有汽车驶过卷起一阵黄沙。她背着行李提着旅行包,大约走了四十分钟才来到柳村。村口有棵高大的榆树,那树冠几乎能遮住整个天空。

  她立在村口,这时一个六十岁左右的男人跑了过来,“是小周同志吧!”随着声音人已经到了周婷的身边,他一边卸下周婷的行李一边说:“本想到车站接你,可村里出点事儿就没腾出时间来。”

  周婷立即明白了,他应该就是老村长柳茂盛了,于是她问:“您就是柳村长吧?”

  “是啊!”柳茂盛边回答边把行李背在自己肩上。周婷仔细打量着柳茂盛,虽是花甲之年的人了,但气色很好,身体也很强壮,刚刚剪过胡须的他更显出几分精神,看上去是一个干练的人。柳茂盛见周婷看着自己便笑呵呵地说:“今晚在我家吃饭吧,你婶给我们包饺子呢!”

  周婷随柳茂盛来到柳家,这是三间朝南的砖瓦房,有一个很大的院套,院里有棵樱桃树,树上挂满了红红的樱桃,树的旁边有一口水井,屋檐下挂着两串红辣椒,这和她在电影里看到的农家小院一模一样。

  他们还没走到门口,就从门里走出一个女人,她满脸笑容地说:“呀,你可来啦!快进屋,我饺子都包好了,咱们马上就煮!”说完,她拉着周婷的手就往屋里拽。

  周婷走进屋,屋里只有一铺土炕,炕上铺着一顶席子,这草席在城里可是彻底绝迹了。老村长笑着说:“别人家都喜欢铺什么地板革啥的,我和你婶都不喜欢,还是这草席子养人啊!”

  柳婶端来一盆清水说:“姑娘,洗把脸吧!”周婷用手捧着水往脸上轻摞了一把,好凉的井水,一路的疲劳顿时消散。

  柳茂盛放好桌子,柳婶端上了热气腾腾的饺子,三人围坐下来,柳婶先夹起一个饺子放到周婷的小碗里,然后热情地说:“吃吧姑娘,这饺子你在城里吃不到的,是野芹菜馅的,我早晨现挖的,这肉是我家养的小笨鸡肉,也是新杀的。”

  周婷夹起来咬一口,顿觉满口流香,味道实在太美啦!

  见周婷吃得很香柳婶也很开心。她仔细端详着周婷,只见她容貌娇好,双眸有神,两个浅浅的酒窝更增添几分妩媚,那黑绸缎般的秀发自然地披在肩上,她上身穿着红色的短袖上衣,露出两只白嫩的玉臂,下身穿着半截式的牛仔裤,两条修长的玉腿光滑而富有弹性。

  周婷发现柳婶盯着自己看有些不好意思,便说:“您手艺真好,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的饺子。”

  柳婶听到赞扬十分高兴地说:“那我以后天天给你包。”

  过了一会儿柳婶又接着问:“姑娘成家了吗?”

  “还没。”周婷笑着答道。

  柳婶叹口气说:“唉!可惜我没儿子,不然你就做我儿媳妇好啦!”

  柳茂盛瞪了柳婶一眼,柳婶吐了吐舌头便止住了话题。柳茂盛对周婷说:“小周啊,我家东屋闲着没人住,你就住那屋吧,吃饭也方便。”

  周婷笑笑说:“我晚上写东西要熬夜的,大家都不方便,您还是给我找间空房吧。”

  柳茂盛皱着眉头犹豫地说:“空房子到是有一处,可好多年没人住了,需要收拾一阵子。”柳婶立即接过话茬说:“你是说村西的那个鬼屋呀!那可不行,她一个小丫头怎么能住那屋?”

  “鬼屋?”周婷不由自主地问了一句。柳茂盛说:“别听她瞎说,什么鬼屋,十几年前有个女知青喝农药死那屋了,大家都说那屋闹鬼,全是迷信。不过,那屋条件确实太差了,没水没电,也不能起灶生火,你还是住我这里吧!”

  周婷听罢反而对那屋产生了兴趣,她果断地说:“柳村长,我决定了,就住那屋。”

  柳茂盛考虑了一会儿说:“也好,吃完饭我去拾掇拾掇那屋。”

  柳婶还是有些不放心地说:“这么俊的姑娘一个人住你不怕出啥事儿呀?”

  没等柳茂盛说话周婷便笑着说:“没事儿,我是跆拳道高手!”

  晚饭后,周婷随柳村长来到村西那个房屋。从村长家到这间房屋大约走了五分钟。房子是黄土坯垒成的,但却很坚固,屋里阴暗潮湿,有股发霉的味道。周婷被呛得咳嗽了一声,柳茂盛说:“敞开门通通风就好了。”

  屋里一南一北两铺炕,炕上都已落满了厚厚的灰尘,靠南炕有张破旧的木桌也同样落满了灰尘。柳茂盛把一盏马灯放到桌上说:“这屋没有电,你先用马灯对付两天,我一两天就找电工给你扯上灯泡。”

  他们简单打扫了一下灰尘。柳茂盛说:“你走了一天的路,早点歇着吧。”说完便离开了。

  周婷铺好铺盖,感觉确实有些累,便躺了下来,躺下后便嗅到自身的汗味,要是在家里,应该冲个热水澡才舒服。她没想到改革开放已经十年了,这个村庄怎么还这么贫穷。她是学新闻报导的,到这个村子实习,就想搞点社会调查,希望这里的乡亲们也能富起来。

  她正想着,门开了,走进一个中年妇女,她进门就说:“你是周婷吧?我叫张梅,是村里的妇女主任,柳村长让我给你送点儿水。”

  周婷一看就知道她是个善良而且麻利的女人。她说声“谢谢”便下炕迎接她。张梅把提来的一桶水放在门口,然后擦了把额头的汗说:“这桶小了点儿,明天我再弄一个来,免得不够用。”

  周婷把自己的手帕递给她,她接过来,嗅到一股香水味,“好香啊!我可不习惯用这东西,不如我们的大毛巾实在。”说完她环顾一下整个房屋说:“你这里条件太差啦!需要很多东西,暖壶呀,水碗呀,对啦!还有那个。”

  “哪个?”周婷不解地问。

  张梅拍一下她的肩膀说:“傻丫头,吃喝拉撒哪样不需要家什?”

  周婷脸红了一下,真的,还是张姐想得周到,这晚上起夜还真是个问题呢。“那你们平时……?”周婷问。

  “我们每家都有茅坑,就你这屋没有。”张梅回答。

  “哦!”周婷沉思着。

  张梅接着说:“这屋原来是青年点的女生住舍,后来有个知青在这屋自杀了,大家都害怕,知青们便分散到村民家去住了。”

  周婷说:“我在村长家听柳婶说过这事儿,以后这屋就再没住过人吗?”

  “住过啊……”张梅话说一半又止住了,见周婷等待下文,她又说:“算啦!今晚不聊这个了,不然你晚上就不敢睡觉啦!”

  周婷机智地转了转眼珠说:“你要是怕吓着我就陪我做伴吧,反正我今晚也不打算写东西。”

  张梅本来就是个热情爽快的人,听周婷这么一说,她立刻响应道:“好啊!等我先回趟家,弄壶茶水来,我给你好好说说。”说完她起身离开了房间。

  大约十分钟左右,张梅一阵风似地回来了,她抱了一只暖瓶,两只水碗。她一边把东西放到桌上一边喘着粗气说:“够咱俩今晚上喝了,我家被子旧,不好意思抱来,今晚就和你一个被窝啦!”

  “好呀!”周婷从旅行包里拿出几本书又在上面铺条毛巾,“这是我的枕头了,”她说,“你也上来休息吧。”

  张梅也不客气,她脱去鞋转身上炕。周婷把手电筒放到她的枕边说:“晚上起夜方便。”

  张梅看了一眼说:“咱们乡下人,摸黑也啥都不耽误。”

  她们面对面侧卧着,周婷问:“你刚才说这屋还有人住过是么?”

  “是啊,”张梅继续说,“那家是下放户,两口子带一个孩子,那个孩子也就两三岁,是个男孩,那孩子一到半夜就惊叫,父母问他怎么了,他说看到一个阿姨坐在北炕沿上哭。”

  周婷不由得紧张一下,她向北炕看了一眼然后坐了起来。

  “会有这事儿?张姐你信吗?”她问。

  张梅也坐起来,说:“我信呀!村里的老人都说小孩儿耳尖眼尖,能看见,能听见;那个女孩死的屈啊!一到半夜就哭;那家人没住几天就搬走了,打那以后再没有人来住过。”

  “那个女孩为什么要自杀?”周婷问。

  “好象是因为搞对象吧。那个男的留在城里了,还当了干部,她回家过年没见到那个男的,听说那男的又和别的女人好上了;她回村后就收到了那男人的信,信上说他们不可能了,这个女孩看完信哭了一天,晚上她就喝农药自杀了;当时别的知青回家过年都没回来,这屋就她一个人,等发现尸首的时候都好几天了。那样子可吓人啦!”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呀?”

  “大概是七一年春节刚过的事儿吧。”

  “就是说那个女知青已经死了十七年了对吧?”

  “对呀!我见过那个姑娘,长得挺好看的,可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呀!”

  周婷仰面躺下望着屋顶,马灯的光一跳一跳的,整个房间忽明忽暗。半晌她又问:“村里人都把这屋叫鬼屋是吗?”

  张梅答道:“可不是嘛!前些年都没人敢从这房子前经过。周婷你胆子可太大啦!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敢住这鬼屋,我一个人可不敢住,要不是担心你呀,我才不来陪你呢!”

  周婷把身子向张梅靠了靠小声问:“既然她半夜哭就应该是个屈死鬼呀,当时能肯定她是自杀吗?几天后才发现尸首,有没有可能是他杀呀?”

  张梅把一只手搭在周婷的肩上说:“这种事儿可不敢乱猜啊。当时县公安局来过两个人,看到了装农药的玻璃瓶子还有那封信,说是自杀;我看也是自杀,自杀的也有屈死鬼呀!不过也怪,她的尸首埋在北山根下,干嘛要回这屋哭呀?”过了一会儿她又继续说:“没准儿是阴魂不散,她的魂在这屋飘着呢。”

  “也许吧,”周婷说。“我也耳尖眼尖,她今晚要哭,我也能听见看见,我和她唠唠。”

  张梅一把搂紧周婷说:“我的小祖宗,你可别这么说,吓死我啦!再说我可要回家了,本来是怕你害怕,壮着胆子陪你,你反倒吓我。”

  周婷笑着说:“这世界根本没有鬼,全是人自己吓唬自己。好啦!我们睡觉吧!”说完她熄灭马灯重新钻进被窝里。

  张梅看了一眼窗户,窗外一片漆黑。她小声问:“几点了?”

  “快十二点了,”周婷说。“她要真的在这屋哭,现在也该哭了。”

  张梅又一次紧搂着周婷说:“小祖宗啊!你存心要把我吓走是不?早知道你这么大胆子,请我都不来呀!”

  “好啦,”婷笑着说。“事儿的,睡吧。”

  话音未落,突然听到一个女人“嘤嘤”的哭声,开始声音很小接着越来越大,不仅周婷能够听到,张梅也能听到,她卷缩在被窝里浑身颤抖。

  周婷刚才虽然说不怕鬼,但当这哭声真的出现时,每根头发都立了起来。

  声音是从门的位置发出来的,十分凄惨。莫非是那女鬼回不了屋在门外哭吗?周婷这样想着。她哆嗦着摸到手电筒向门照去。可不嘛!那门正被撞的一摇一晃,门闩马上就要被摇晃掉了。周婷的心简直要从嗓子眼儿蹦出来,她把身子紧紧贴着张梅,张梅此刻已经抖动不止。

  木制的门闩终于被震掉了,房门大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裹挟着阴风直向手电筒扑来,周婷吓得手电筒掉到了地上,手电光把女人的影子投射到对面的墙上,那巨大的影子就在墙上张牙舞爪。

  周婷此刻呼吸都快停止了,就听那女人声嘶力竭的哭叫着:“张姐啊,张姐!你得给我做主啊!这日子没法过啦!”

  张梅听到这话,从被窝里钻出来,声音颤抖地说:“周婷,快开灯吧,她不是鬼,是人。”

  周婷哆哆嗦嗦地点亮马灯,就看到一个三十岁左右的胖女人坐在地上,她头发凌乱,没有穿鞋,赤着两只白署一样的脚,她上身穿着半截袖的碎蓝花图案的内衣,圆形的领口被撕开一条口子,整个左**都露了出来,下身只穿件半旧的红裤衩,两条短而粗的腿摆成一个“八”字。

  张梅坐在炕上指着那女人说:“丑蛋娘,你大半夜闹什么妖?”

  那被叫做丑蛋娘的胖女人从地上爬起来一屁股重重地坐在炕上,她抹着眼泪说:“张姐啊!你说我这日子咋过呀!那该死不死的整天就知道耍钱喝酒,喝完了就要折腾我,我说这两天来身子呢,你忍忍,他上来就给我个嘴巴,还撕我衣服,我跑到你家,你那口子说你在这儿,我就跑这儿来了。你是妇女主任,我不找你找谁呀!”

  张梅不耐烦地说:“你们家的事儿我懒得管,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从没有过消停的时候。”

  丑蛋娘委屈地说:“张姐啊!这回我是真不和他过了,你可得给我做主啊!”

  周婷觉得这女人实在可怜,分明是家庭暴力嘛,一个女人大半夜被这么狼狈地打出来,太不像话了。她从暖瓶倒出一碗茶水递给丑蛋娘。

  丑蛋娘也没客气接过来先喝了一口。这时她才注意到周婷,她端着水碗愣愣地望着周婷。“这是……?”她惊讶地问道。

  “这是城里来的大学生,来这儿实习的。”张梅答道。

  这时,就听到门外传来一个男人粗哑的骂声:“不要脸的娘们,你给我滚出来!”话音未落人已经进了屋里,卷进一屋的酒气,周婷呼吸一下都有要醉的感觉。只见这男人四十开外的样子,个头不高但却很膀,他仅穿一件黑色的短裤衩,圆圆的肚子像个大鼓。他两眼通红带着杀气向丑蛋娘扑来,丑蛋娘手里的茶碗掉在了地上,她惊慌地往张梅怀里躲,可还是被他男人揪住一缕头发从张梅怀里拽了出来;丑蛋娘顺势坐在地上大声哭叫着:“你打死我吧,你打死我吧!”那男人伦起大巴掌凶狠地说:“你个欠归拢的臭娘们,你以为我不敢打死你呀!”“啪!”一个清脆的巴掌重重地抽在那男人的脸上,那男人身子向后趔趄一下;这一巴掌让他的酒醒了一些,他捂着脸,瞪着腥红的眼睛看着张梅。

  这一巴掌打得张梅自己手都疼。她指着那男人的鼻子说:“你还长不长脸呀?家里让你睹得连丑蛋的学费都交不起,你还喝、还睹、还打老婆!你还是个男人不!”

  那男人后退两步点头哈腰地说:“是,是,张主任,我今天喝多了,以后不打她了。”说完他用手去拉丑蛋娘,边拉边说:“媳妇,回家吧,两口子哪有不打不骂的。”

  见妇女主任给自己撑腰,丑蛋娘索性就发起泼来,她大声叫着:“我就不回去,今天我就住这儿啦,你滚!”

  那男人陪着笑脸说:“媳妇,你可不能住这鬼屋子啊!”

  周婷弯下腰去收拾打碎的碗,这时那男人才注意到屋里还有这么个不到二十岁的女人。周婷是被他们突然闹起来的,也没来得及穿外衣,只穿件半袖的白色薄内衣和一条浅粉色的短裤。女人那玲珑优美的曲线毫无掩饰地显露出来,尤其是那双修长的玉腿在马灯的光里更有番诱人的美色。

  那男人半张着嘴,神魂颠倒地盯着周婷,两只不安分的,布满血丝的眼睛在周婷身上胡乱扫射着,周婷清楚地感觉到了那目光中的色意。

  张梅显然也看到了那男人的色相,她更看到那男人的短裤被撑起,于是她大骂道:“你个不要脸的色鬼!”骂完,她飞起一脚向他的那个地方踹去,那男人慌忙捂着那里向后退了一大步。

  丑蛋娘见状,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冲张梅吼道:“你凭啥踢俺爷们那里?踢坏了俺跟你爷们睡呀?还主任呢,呸!”吼完,她拉着男人说:“甭理他们,走,咱们回家!”

  丑蛋娘先出了门,那男人跟在她身后,快到门口时,他又一次回过头,目光死死地盯着周婷;张梅冲上一步向外猛推他一把,本来已经喝醉的他一下子倒在了屋外;张梅插好门回头对周婷说:“这觉全让他们给搅了。”

  二

  鸡叫了,村东上空露出了鱼肚白。

  周婷睁开眼睛看着窗户,窗户虽然有玻璃,但外面还遮了一层塑料布,因为年代久了,塑料布早已不再是透明的,所以也看不到外面的景色。

  张梅也醒了,她揉了揉仍带困意的眼睛坐起来,低头看了一眼还在躺着的周婷说:“今天早饭到我家吃吧,我已经让我家那口子准备了。”

  周婷坐起来,她有些口渴,就从暖瓶倒出半碗茶来。暖瓶不是很保温,水并不很热,正适合喝。她喝了一小口,感觉有股特别的香味,由于平时不太喜欢喝茶,也品不出这是什么茶,于是她问:“张姐,这是什么茶呀?”

  张梅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好喝吗?”

  “嗯,”周婷又饮了一口说,“越细品越好喝。”

  张梅笑着说:“这叫送子茶。”

  “送子茶?”周婷把茶碗放回桌上等待张梅的下文。

  张梅见她好奇就笑着解释说:“我们这儿的北山长着一种小花叫送子娇。”

  “送子娇?”周婷好奇地问道。

  “是呀,”张梅继续说,“不过你现在看不到了,它每年五六月份开花,花是淡紫色的,村民会把花采下来凉干后混合到茶叶里;我们就把这茶叫送子茶。”

  周婷想了想又问:“这种茶你们喝了多久了?”

  张梅说:“哎呀,这个我可说不清了,反正我们这儿祖祖辈辈都喝这种茶,说来也怪,我们村的人身体都很好,村里连卫生所都不需要,六十岁的男人就像四十岁的男人,四十岁的男人就像二十岁的小伙;不知道是不是跟这东西有关。”

  周婷想了想说:“或许这花瓣有什么药用功效吧。”

  张梅说:“这个我就不懂了。传说天界上有一个仙女下凡,看见满山开着这种紫紫淡淡的花很是喜欢,就摘了一个花瓣放进嘴里,没想到这仙女竟然怀孕了,生了一儿一女;从此当地人就把这花叫做送子娇。”

  周婷笑着问:“喝了这茶会……?”

  张梅明白她的意思,于是说:“都是传说呗,哪有的事儿呀!我喝了这么多年,没有老爷们我照样生不来,你个大学生也信这个?”

  “哈哈,我才不信。”周婷笑着回答。

  她们走出鬼屋向北转个湾又走了一百多米就看到张梅的家了。

  张梅的丈夫已经迎候在门口了,他热情地向周婷打招呼说:“你来啦!”

  “来了,”周婷礼貌地点点头说,“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啦!”

  男人客气地回答说:“不麻烦,听说你是来搞调研的,你要真能把咱村的穷根挖出来,让乡亲们富起来,我们还得感谢你呢。”

  他们边说边进了屋,张梅冲男人说:“喂,你给客人准备什么好吃的了?”

  男人回答说:“我搓了些猫耳面,还打了肉蘑菇卤,不知道合不合这姑娘的胃口。”

  没等张梅说话周婷抢着说:“呀!我听着就馋了。”

  “那好,”张梅笑着说,“我马上给你煮去。”

  夫妻俩来到厨房,张梅蹲下身向灶里添了把柴,一股黑烟从灶内反冒出来,呛得她直流眼泪,她说:“这破灶老往回倒烟,该掏掏炕洞啦!”

  “嗯,我今天就弄。”他边说边往锅里添了一舀水,张梅弯腰去盖锅盖,男人从后面抱住她,把嘴凑近她耳边小声问:“怎么样,昨晚害怕没?听到女鬼哭没?”

  张梅把身子向前躲了一下说:“听到了,不过是个活鬼,丑蛋他娘,差点没吓死我。”

  “哦,”丈夫说。“昨晚大半夜的,那女人跑到咱家连哭带叫地来找你,我说你在鬼屋呢,她就跑了,我以为她害怕鬼屋不敢去呢,不一会他爷们又来咱家找她,喝得醉熏熏的,我把他也支到鬼屋去了。”

  张梅说:“你这一支不要紧,可害苦我们了。”过了一会儿她像想起了什么,厉声问道:“我问你,昨晚那女人来的时候,是不是露个**?”

  “是啊!”男人答道。

  张梅气愤地问:“你看了?”

  男人说:“想不看也不行啊,就那么明晃晃地露着呢。”

  张梅用手捏住男人的耳朵追问道:“你说!你是不是死盯着看呀?可拣着便宜了是不?”

  男人的耳朵被捏得好疼,他一边掰开妻子的手一边说:“她那个有啥好看的,软塌塌的像个破水袋似的,哪有俺媳妇的好啊!”说完他从后面搂住她把手伸向领口,她先是躲闪一下,但男人的力量又使她倒在他的怀里,不一会儿她从丈夫的扶摸中挣脱出来小声问:“你刚才说她那个软塌塌的,你摸了是不是?”

  “不是不是,”他忙解释说。“我是看出来的,让我摸我也不摸呀!”

  “你敢!”

  “不敢,我就敢摸自己媳妇。”他再次从后面搂紧她,这次她顺从地把身子向后仰去。

  “要我帮忙吗?”随着话音周婷来到厨房,张梅迅速从丈夫怀里闪出来,好在水开了,满屋的蒸汽,她估计小丫头没有看到什么;其实周婷看到了,但她假装什么也没看到的样子说:“我能做点儿什么?”

  张梅平静一下说:“不用,你进屋歇着吧。”她把猫耳面下到锅里,滚个开又捞上来,然后用冷水激一下,再浇上事先打好的肉蘑菇卤。

  桌子已经放好,面也端上来了。周婷看着这猫耳面,它的形状果然像猫耳。还没等吃,那肉蘑菇卤鲜香的味道就扑鼻而来;猫耳面被冷水激过后变得更有嚼劲,再用肉蘑菇卤这么一浇,每个猫耳都泛着油亮亮的光,看着就有食欲。周婷吃了一口,果然又香又鲜又筋道,她一连吃了两碗才向主人道谢。

  张梅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问:“周婷啊,你白天打算干什么?”

  周婷拿出纸巾擦了擦嘴回答说:“我想到北山去看看那个女知青的坟墓。”

  张梅惊讶地说:“我说周婷,你是怎么了,胆子也太大了,住鬼屋,看坟墓,怎么专门和鬼较劲呀!我可告诉你,我不陪你去那个地方,还有,今晚我也不陪你住那个鬼屋子了。吓死我啦!”

  没等周婷说话,她男人就说:“你呀,今晚还真得去住那鬼屋。”

  张梅冲丈夫说:“干嘛呀!把我撵那破鬼屋子,你一个人在家想干什么?”

  丈夫笑着说:“我敢干什么呀!我寻思今天天好,我把炕洞彻底修理修理,整个炕面全得挑开,这炕面重新抹上湿泥今晚干不了,住不了人,我也得逃宿呀!”

  张梅说:“你不会架上柴禾烘吗?”

  男人回答说:“用火烘今天也干不了,反正这炕今晚不能住人了。”

  张梅无奈地冲周婷笑了笑说:“得,今晚再陪你遭一晚上罪吧。”

  北山是座很高的山,周婷目测一下,大约有三百米的高度,朝北的一面由于不见阳光,山坡比较潮湿,满山的荒草到是比较茂密。她沿着山脚走了半天才看到一座孤坟,坟丘不大,上面长满了杂草,一座木制的墓碑已经开裂,碑上的字还是可以辨认出来的,那字是:李冉霞之墓。李冉霞!好漂亮的名字。她猜想当年的李冉霞一定很漂亮,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墓的左边有一棵高高的白杨树,树干挺拔,使得这墓不再孤单。

  巧欣点亮马灯,穿上外衣扣好扣子,她拉开抽屉,村长的日记本果然在里面,于是她打开了房门,柳茂盛满脸酒气地进了屋子。

  巧欣把日记本递给柳茂盛,他却趁势抓住了她的手,四十年来,这是他第一次摸到这样软骨软肉的玉手。

  巧欣一边本能的往回缩手一边说:“村长,太晚了,您该回去啦!”

  柳茂盛哪里肯放手,他一边把巧欣使劲往自己怀里拉一边说:“巧欣,你一个人,我也一个人,都挺孤单的,今晚我们在一起吧!”

  “不行!”巧欣坚决地回答着并用尽全力从他的身体里往外挣脱。

  欲火焚烧的柳茂盛再也控制不住了,他把巧欣按倒在炕上整个身体压了上去,那充满酒气的嘴在巧欣的脸上胡乱咬着,巧欣边躲闪边大声地叫喊起来,手脚不停地挣扎着。一个钻天猴飞到了窗户上并发出了清脆的爆炸声。柳茂盛顿感一阵紧张。巧欣的喊声越来越大,柳茂盛用双膝死死压住巧欣的胳臂,双手死死掐住巧欣的脖子,巧欣叫不出声,但两腿却拼命地蹬着。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巧欣不动了。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在这个除夕夜走到了她生命的终点。

  柳茂盛松开手喘着粗气,这时他才意识到出了人命大案,冯巧欣已经死了!

  他的酒全部变成冷汗从每个汗毛孔溢出来。清醒了的他先推门向外看了一会儿,见没有什么动静就返回屋子。他当务之急就是必须处理尸体。冻天冻地的季节是没有办法在外面掩埋的,明天又是大年初一,是走亲戚拜年的日子,村里人来人往,他不可能把尸体弄出去。柳茂盛环顾了整个屋子,最后把目光停留在北炕上,对!现在唯一能够埋藏尸体的地方就是北炕下面,于是他迅速离开屋子向自己家跑去。

  当他提着铁锹惊慌地跑回来时,一推门发现屋里还有一个人,他紧张地打亮手电,那人正是于启发,真是天助!

  柳茂盛这样想过之后便盛气凌人地嫁祸于启发,好在于启发也喝懵了也吓懵了,彻底地失去了判断力。

  柳茂盛把铁锹扔给他并指了一下北炕便离开了屋子。

  柳茂盛离开后并没有回家,而是躲在不远处注视着那屋子。在这个关键时刻,他必须保证没有别人靠近那屋子。

  炕重新盘好了,炕面也烘干了,表面上也看不出什么异常,但他还是担心。偏巧,李冉霞最先回村并在那屋喝农药自杀了,把那屋变成了另一个意义上的鬼屋。女知青都不敢再住那屋,村民也不愿意从那屋前经过,这真让柳茂盛暗自庆幸。

  接下来他所担心的就是冯巧欣失踪的问题,尽管他可以对柳村人谎称冯巧欣回上海了,但这只能隐瞒短暂的时间,一旦她上海的家人来柳村要人,那就一切都败露了,为此他惶惶不可终日。

  让柳茂盛没有想到的是几年过去了,上海也没有来人找过她。后来他才知道,冯巧欣的父母在广西劳改农场相继去逝了。柳茂盛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下了。

  没想到,十七年后周婷闯进了鬼屋。柳茂盛和她在李冉霞墓前的谈话,让他感觉到这个小姑娘对知青的生活很感兴趣,尤其是周婷要找原来的知青办查资料让他感到了一丝威胁。那天下午周婷从县里打电话说找到原来知青办的人了,这让柳茂盛预感到大难临头了。

  为了不让人发现他和于启发有着某种特殊关系,他就用广播安排人到车站去接周婷。一方面他巧妙地暗示了凶手,另一方面让全村人都知道也就不容易排查凶手啦。他没想到这个广播的最大“失误”是把丑蛋爹也弄到了现场,使他们失去了谋杀周婷的最佳时机;他更没有想到的是这次谋杀使这个精明的小姑娘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在医院周婷就对她说了谎,从医院出来,周婷直奔上海对他是致命一击,尽管他拼命地做最后挣扎,但周婷太过聪明,一切都在她预料之中,他的末日到了!

  柳茂盛向天空凝视了很久,然后从布袋里拿出了一瓶农药。这时李二从隐蔽处出来,他把药瓶夺过来又重新装回布袋里。

  小马走到他面前向他出示了逮捕证。

  警车来了,柳茂盛和于启发被押上了警车。

  周婷站在村口,看着警车渐渐远去。

  李二来到她身后小声问:“小婷,你现在要去哪里?”

  周婷轻声说:“鬼屋。”

  ……

  完

  周婷从周围采了些野花轻轻地放到墓前,然后在离墓碑不远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来。她想:李冉霞死的时候年纪和自己现在一样大,就因为失恋而告别这如梦的青春了吗,实在不值得啊。

  她正想着,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声音很轻,她知道来人走得不急,一定是怕吓着自己,所以也没紧张。她回过头,见是村长柳茂盛,在这杂草丛中只可看到上半个身子。

  柳村长走过来,在周婷对面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来。他先装上一袋烟,点燃后吐出一团白雾,然后开口说:“听张梅说你到这儿来了,我就过来看看,昨晚没害怕吧?”

  “没有。”周婷摇摇头,把昨天半夜丑蛋娘闹“鬼”的事儿复述了一遍。

  村长说:“张梅和我说这事儿了,这个丑蛋爹,我批评他多少回了,就是不长记性,整天就知道吃、喝、睹、打女人。”

  周婷说:“他那么健壮的体格怎么不知道干点儿什么呀!白瞎了一身的气力。”

  村长说:“咱们村的男人体格都好,可就是都没出息。小周啊,你不是来搞调研的吗,我和你说说,全乡就我们村最穷,乡里一开会我这个村长就抬不起头来,别的村好多人家都盖起了小楼,我们村最好的人家也就住旧砖瓦房;因为穷,孩子们念完初中就不念了,我们村几十年来就没出过一个高中生。”

  周婷问:“您当多少年村长了?”

  村长吸口烟说:“说起来有二十多年了。”

  周婷说:“那您对我们村是相当熟悉了,您分析一下,是什么原因让我们柳村这么贫穷。”

  村长说:“我们柳村啊,天时还是不错的,很少旱也很少涝,可是地利不行啊,我们这大部分是黄砂土,这地一亩打不出多少粮食,靠北山南面的地好一些,可以种些稻子和玉米,所以我们村没搞土地承包,好地大家抢,坏地都不要,村里也没有办法呀!要想粮食增产就得改良土壤,可改良土壤需要资金,再说也不是三年五载就能改完的。”

  周婷觉得村长的话很有道理,她想了想又说:“咱也不能把眼光盯在粮食上呀!还可以搞些副业呀!”

  村长说:“小周啊,这事儿大伙儿也都琢磨过,你看我们这北山,可以种好多果树啊,还有好多山菜,都是绿色的,可是运不出去呀!都说要想富先修路,你来的时候也看到了,我们柳村到最近的公路也有二十多里,全是黄土路;村里拿不出钱来,乡财政答应给拨一部分,剩下的要靠村民自己集资,我们这个村,谁家能拿出钱来呀!”

  望着当家人为难的表情周婷很是同情,她说:“村长,您别上火,路是人走出来的,我过两天去咨询一下,看看农行能不能给我们贷款。一定要修这条路。柳村会有希望的。”

  村长感激地说:“小周真是个好姑娘啊!”

  “她也是个好姑娘吧?”周婷问。

  “谁呀?”村长不解地反问道。

  “她呀!”周婷用手指了一下墓碑。

  老村长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痛苦,他磕了磕烟灰然后长叹一口气说:“想起这姑娘我心里就难受啊,他们刚来插队的时候,头一年过春节,可每人的工分才合十几块钱,村里借给每个孩子三十块钱让他们回城过年,告诉他们正月十五前回来准备春耕;李冉霞是最早回来的,可具体是哪天回来的谁也说不清,孙冬是正月十四回来的,她推开青年点的门就大叫起来,李冉霞横躺在南炕上,已经死了好几天了;县公安局来了两个同志,检查完说是自杀;我们谁也不敢相信,挺活泼的一个姑娘怎么会寻短见。”

  周婷问:“她家人知道吗?”

  村长说:“她是上海人,当时村里给她家拍了电报,可是她家没有来人,也没有回音,后来听说她父母都是**,被下放到江西蹲牛棚,没有收到电报;乡亲们就把这姑娘葬在了这北山脚下,李木匠给她做了这墓碑;一晃十七年了,我觉得就像昨天的事儿似的,想想就难过啊,我这个当村长的没照顾好她,对不起孩子的父母啊!”

  周婷见村长十分难过就安慰他说:“柳村长,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您也别太自责了,”她接着又问。“她家人一直没有来看过她吗?”

  村长说:“十几年以后她父母平反了,从牛棚出来才知道这事儿,夫妻俩来到这墓前,她妈当时就哭昏过去了。哎!那场面,撕心裂肺啊!”

  周婷呆呆地望着墓碑,那墓碑好象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姑娘,她满脸悲伤像是要和自己说什么。很久,周婷才定下神来说:“村长,我有个事儿不明白,她既然知道父母已经下放了,她回上海过年投奔谁呀?上海还有别的亲人吗?”

  村长想了想说:“这个就不太清楚了,她大概是去投奔她男朋友吧。”

  周婷问:“她当时已经处对象了是么?据说现场还有她对象给她的信是么?”

  村长说:“信到是有一封,不过信的内容我没看到,她的男朋友叫齐兵,小伙长得到是挺帅气的,他根红苗正,父亲好象是造反派的头头;齐兵和李冉霞是同时插队来我们村的,可齐兵来了不到两个月就被城里一纸调令调回城了,以后他们就经常通信,来信是寄到村革命委员会的,我还给李冉霞送过几回呢。”

  周婷思索一会儿说:“那就是说,齐兵根红苗正,而李冉霞的家庭是黑五类,或者是齐兵家人反对或者是齐兵考虑到自己的政治前途,就提出和李冉霞分手,李冉霞经不住这种打击就自杀了,是么?”

  村长点点头说:“大概是这个原因。”

  周婷又问:“凭您对李冉霞的了解,您觉得她是那种很内向,遇事儿想不开的人么?”

  村长说:“要说那姑娘到是个很活泼的人,平时喜欢唱歌,但内心的事儿谁也猜不准啊,她临下葬前,李木匠的老伴给她洗了身子换了衣服,后来,她对我说这姑娘起码有三个月的身孕了,我告诉她这事儿不要往外说,人已经死了,就为她保个名节呗。小周啊,十七年了,我还是头一次说这个事儿呢。”

  周婷沉思了很久才说:“村长,麻烦您给那鬼屋拉上电灯,我大概还要住上一个多月,想和乡亲们多交流交流,大家想办法,让柳村早一天富起来,另外我对当年知青的生活也很感兴趣,我过两天去县农行咨询贷款的事儿,顺便找找原来县知青办的负责人,看看还有没有当年知青的档案材料。”

  村长愣了一下说:“知青办早就撤消了,谁知道还能不能查到呀!小周怎么对这事儿感兴趣呀?”

  周婷笑笑说:“我现在的年龄和当年的知青一样大,我想更多地了解一些那一代青年的青春岁月,还有,我很同情这个李冉霞,想找找和她一起插队来这儿的知青,然后写本书,算是告慰她吧!”

  村长再次愣了一下说:“小周还要为她写书呀?”

  “是啊!”周婷答道:“我和李冉霞也算是有缘啊,因为我现在就住在鬼屋。”

  柳村长说:“你要写这些知青的书,好啊!需要了解什么你就来找我。我现在要到山那边转转,那边还有几十亩玉米地。”

  说完他告别周婷,绕过坟丘向山那边走去。周婷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直到淹没在杂草丛中。

  周婷看太阳已经快转到正南了,估计时间已近中午,她转身向村中走去,大约走了二十几米,脚下突然被什么东西拌了一下,低头一看,是一只破旧的农胶鞋,那鞋散发着难闻的臭味,让她一阵恶心。顺着倒伏的杂草寻找,不远处传来一个男人隆隆的酣声,周婷小心地走过去,首先闻到的是股刺鼻的酒气,接着便看到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仰躺在那里,他光着膀子,赤着一只脚,睡得跟死过去一般,周婷认出来他就是那个叫什么丑蛋的爹爹。她捂着鼻子把那只破胶鞋扔在他身上,那男人动了一下翻个身又继续睡去,周婷抓起鞋又在他肩上重重地打了两下,那男人睁开眼睛看到周婷,突然他猛地坐起来张开脏兮兮的双臂向周婷搂过来,周婷照他胸脯打了一拳,他又躺在了地上,很快他又一个急翻身坐起来再次张开双臂,周婷又是一拳,这次他没有急于爬起来而是躺在那里喘着粗气。周婷蹲在他身边厉声问:“说,你怎么睡在这儿,为什么喝这么多酒!”

  丑蛋爹闭上眼睛说:“我儿子开学没有学费,我找邻村的亲戚去借,谁也不借我,我心烦就喝多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睡在这儿了。”

  周婷说:“你整天喝大酒,谁有钱愿意借给你!七尺高的汉子连儿子的学费都挣不来,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男人慢慢坐起来低着头说:“我是没用啊!”

  周婷看着他蓬乱的头发已经掺杂了少许白发,也觉得他有几分可怜,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啊。周婷问:“你要是不赌博,日子能这么穷吗?”

  丑蛋爹的酒似乎醒了不少,他说:“我爸妈走得早,开始我哥管我,后来嫂子过门了,他们就很少管我了,我就学会了赌博。”说完他用手指了指前面的坟丘说:“那碑就是我哥做的。”

  周婷问:“你哥就是李木匠?”

  丑蛋爹点点头说:“是,我们家就哥俩,以前大家都叫我李二,后来娶了媳妇生了孩子,大家都说那孩子长得丑,把我们孩子叫丑蛋,把我叫丑蛋爹,活到这份上,我连个人名都没人叫了,还有啥意思!”

  周婷听了,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她站起身从裤兜里掏出钱夹数出一佰元递给他说:“给你!”

  那男人抬起头半张着嘴愣愣地坐在地上,他并没有伸手去接。周婷俯下身把钱塞到他手上轻声说:“李二哥,你拿着吧,孩子总要上学的。”

  “哇!”的一声,李二哥放声痛哭,这些年,有谁叫过他一声哥哥,有谁给过他一分钱。他哭着翻身跪在地上要给周婷叩头,周婷连忙制止他说:“李二哥不要这样,会折我寿的!”

  周婷走了,李二并没有跟回来。她转身向后又看了一眼,李二仍旧跪在杂草丛中。

  三

  周婷坐在公交车里,透过车窗她看到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时间已是晚上八点多了,窗外像被扣在一口大黑锅里。一道道闪电不时划破天空,借着刺眼的光,她才能看到一闪而过的树和远处的山影。她没有带雨具,从县农行出来再到县政府用了很多时间,她险些没能赶上这末班车。她在县政府给柳村长打了电话,告诉他自己晚八点左右能到车站,不知道村里能不能来人接自己。

  车在泥泞的黄泥路上摇晃着前行,雨不但没有停的迹象反而越下越大。到站了,在这站下车的只有周婷一个人。她一下车,立即遭到豆大雨点的无情抽打,打得她又冷又疼;脚下的黄泥土粘粘的,她往前迈了一步,脚迈出去了鞋却留在了原处,她的脚陷进了泥里,感到又凉又滑,整个身子向前倾了一下险些摔倒,她摇晃几下总算保持住了平衡。

  这时,身后有个男人将她拦腰抱住并重重地把她摔倒在地,她爬起来想给他一脚,跆拳道高手在这泥泞的黄土里却毫无用武之地,那男人把她压在身下双手掐住她的脖子,她喘不过气来,但她使出全身的力气从后面抬起双腿勾住那人的脖子向后猛蹬,那人被蹬倒在地但很快又爬起来,一道电光闪过,周婷看到那人手举一把铮亮的尖刀向自己的喉咙刺来,她本能地把头偏向一侧,尖刀落下来,她感到右肩一阵刺痛,尖刀又一次刺过来,周婷用右手抓住那人的手腕,终归力不及敌,再加上肩膀已经受伤,眼看着刀尖正一点点地逼近喉咙。

  正在这时,又一个男人冲过来从那人身后抱住他把他重重地摔出很远,凶手就势滚下路边的坡道,然后慌忙爬起来钻进黑夜的树林里;后来的男人见已经无法追赶上凶手便返回公路上,他见周婷还躺在原处,就用胳膊垫起周婷的头小声问:“周婷,你怎么样?”

  周婷嘴动了一下,用微弱的声音说:“你是……”

  那男人说:“我是你李二哥,对不起,我来晚了。”

  周婷“哦”了一声便昏倒在他的怀里。

  雨还在不停地下,李二抱着周婷坐在泥地上,他焦急万分,完全不知所措。这时前面过来一辆驴车,车上有两个人打着手电高喊着:“到了,在这儿,在这儿!”

  李二对他们大声说:“不好啦,小周被人扎伤了!”

  其中一个男人说:“赶紧抱上车去县医院呀!”

  另一个男人说:“不行!到县医院四十多里地,这雨天、这泥路、这破驴车要走到什么时候呀!赶紧拦车!”

  “对!”另一个男人应了一声,俩人立即跳下驴车跑到马路中央,其中一个人高举手电筒示意车辆停车。很快,一辆小型货车停了下来,持手电筒的男人哀求说:“师傅,我们一个女孩受伤了,麻烦你给送到县医院吧!”

  那司机说:“赶快上车!”

  李二抱着周婷先上了车,拿手电的男人紧跟着也上了车,另一个人赶驴车回村报信。

  车载着周婷向县医院疾驶而去。

  周婷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早晨,她睁开眼睛感到所看到的一切都很模糊,她闭上眼睛再睁开,周围的景物就清晰了一些。

  “你可醒啦!”她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这声音很小,似乎说话的人离她很远,她把头偏向外侧,看到柳村长正坐在床边;她想用手撑床坐起来,却感到右肩一阵剧痛又重躺下来。

  她轻轻地问了声:“村长,我这是在哪呀?”

  柳茂盛回答说:“你在医院呀!你失血过多而且还发高烧,已经昏迷一宿了,车把式回村找我说你出事儿了,我赶到医院,你已经做完手术了,你还算命大呀!刀扎进肉里没伤着动脉,缝了几针没什么危险。”

  周婷点点头,她回忆起了昨晚发生的事情。她说:“要不是李二哥救我,我现在就该躺在太平房了。”

  “你二哥?”柳茂盛先是愣一下然后接着说:“你说的是丑蛋爹吧,是啊,这次多亏他了,没想到,他干了件有血性的爷们事儿。小周,你看清行凶的人了吗?”

  周婷摇摇头说:“没有,下着倾盆大雨,他从后面袭击我,我没看清这个人。”

  柳茂盛想了想问:“小周,你分析那人想干什么?”

  周婷冷冷地说:“不用分析我也知道,劫财。”

  七

  周婷和两名公安人员来到了柳茂盛家,柳茂盛没有在家。柳婶见他们来了,十分高兴。她拉着周婷的手说:“小周姑娘怎么好几天没有过来呀!把婶子忘了吧?”

  看着柳婶慈祥的面容,周婷想起了第一天来柳村,老人家给自己包的美味饺子,想起了在县医院,她像慈爱的妈妈喂自己喝鸡汤。想到柳茂盛即将被绳之以法,想到她老人家以后的生活,周婷心里很不是滋味。她钻进柳婶怀里轻声说:“我第一次见到您的时候,您说您没有儿子,不然就让我做您的儿媳了。您要是不嫌我顽皮就让我做您的女儿好吗?”

  柳婶摸着周婷那俏丽的脸蛋高兴地说:“那感情好呀!”

  周婷真情地叫了声“妈!”就扑进了她的怀里,两行热泪淌在了柳婶的衣襟上。

  周婷说:“妈,等我大学毕业了,分配到哪我都不去,我就来柳村陪伴您,那时候,我们的保健茶基地落成了,公路也修好了,柳村的乡亲们也富起来了,家家都有卫星电视。到那时,您想看什么就看什么,您想吃什么我就给您买什么。好不好。”

  柳婶把周婷紧紧地搂在怀里,那幸福的泪水滴落在周婷的秀发上。她感觉到孩子的身子在怀里抖动着。

  柳茂盛坐在北山坡下,他的对面就是李冉霞的坟墓。几天前就是在这个地方他和周婷进行过一次谈话,也就从那一刻开始,十七年来一直悬在头上的利剑开始被这个精明的小姑娘指向了他的头颅。

  他装了一袋烟点燃后吸了一口。前天在李二家,当他看到周婷从上海带回的《十万个为什么》时,就知道这个精明的小丫头在医院的时候就怀疑到自己了。县里来的两个技术员定是公安无疑了,他也已经感觉到村里所有的出口都被封锁了,逃跑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他也知道自己现在的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着;他还知道就是此时此刻不远处就有人注视着自己。

  他吐出一大团灰蒙蒙的烟雾,十七年前的往事就在这烟雾中浮现了出来……

  柳村是个贫困村,村里的好姑娘都远嫁他乡,外村的好姑娘对柳村避之不及,本村差点儿的姑娘柳茂盛又不甘心,这样一耽搁就到了四十出头的年纪。

  七○年,村里来了十几名知青,其中有四个女知青。当时的柳茂盛已经是村长了,他暗暗感到自己的婚姻似乎柳暗花明了。

  在四个女孩子中,他最喜欢的是李冉霞和冯巧欣,这两个姑娘不仅人长得漂亮而且连名字都漂亮,不过李冉霞有齐兵保护着,算是名花有主了。这样他就把目标锁定在冯巧欣身上。

  巧欣容貌秀丽,皮肤白皙,身材苗条,总给人种楚楚可怜的感觉。她性格孤僻,不愿意说话,没活儿的时候喜欢一个人静静地看书。

  柳茂盛知道巧欣的家庭出身不好,就找冯巧欣谈话,说些个“出身不能选择道路可以选择”、“有成分不唯成分重在政治表现……”之类的话。每当这时,巧欣就似听非听地点头应付他。

  知青们总是喜欢聚在一起,这使得柳茂盛没有多少和巧欣单独接触的机会。于是他想了个主意,安排她负责青年点的伙食,这样就把她和田间劳动的知青分开了,他也就有了更多的机会。柳茂盛经常到青年点来,说要给巧欣搭个下手,且不失时机地向巧欣表白自己是多么地喜欢她。巧欣对这个比自己大二十多岁的男人没有一点儿好感,碍于面子,她只能装做听不懂或者干脆就不理他。有时候于会计也会来献殷勤,每当这时,巧欣反而会对于会计热情些,两个男人同时在场相互制约,自己反而会更安全。柳茂盛心里十分讨厌这个于启发。

  七一年的除夕,柳茂盛自认为好机会终于来了,所有知青都回城过年,只有冯巧欣留在了柳村。

  除夕夜,喝了很多酒的他热血沸腾,恨不得此刻巧欣就躺在自己怀里,他似乎已经嗅到了巧欣身体里散发出来的那股香气,他幻想着抚摩巧欣那滑滑腻腻的娇躯时的手感。外面不时有提灯笼的孩子满村嘻笑打闹着,他怕被人看见,只好先忍耐着。

  半夜十二点刚过,全村响过一阵接财神的鞭炮声后便安静了下来。

  此时,思乡的巧欣无法入睡,她想念爸爸妈妈,不知道他们在那个遥远的广西农场生活的怎么样,她多希望此时能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吃年夜饺子啊!想到这,她不禁潸然泪下。

  这时巧欣听到了敲门声,她紧张地问:“谁?”

  门外回答说:“我,茂盛呀!”

  “哦,是村长呀,”巧欣说。“有什么事儿吗?我已经睡下啦!”

  柳茂盛说:“有事儿呀!很急,我白天把日记本忘在你这屋抽屉里了,上面记不少事儿,我现在急用呀!”——这是他白天特意安排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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