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午相交 作者:一江水

  子午相交(1)

  “我们下个月的经营目标是三千五百万,为此,各个部门,尤其是……”潘总的指挥棒在业绩图上指指点点,似乎在指挥一场大型战役。产供销各部门头头全都抻长了脖子跟随指挥棒的红尖尖目光起落。人力资源部经理于鹏怀里一阵抖动,手机不识趣地跳起来,他没接,直接把电话挂掉。未几,手机又振,再关,第三次进来的是个短信,于鹏悄悄拿出来一看:“叔病故,速来市医院!”发短信的是老婆吴云。

  停尸房里冷气森森,吴云娇小的身躯战战兢兢缩在于鹏后面。青色被单掀起,下面叔叔于占彪面色苍白,生命色泽早已穷竭,富有个性的嘴唇高高撅起,似乎在和谁运气。嘴巴略略展开,一句若有若无的话被卡在生死之间。眼皮半睁半闭,有被强行按合的迹象。他的领导,省史志办公室王主任面色沉重,喃喃道:“中午吃饭没见占彪出屋,去叫他时,没成想占彪攮在地上一动不动……大夫说是突发脑溢血……占彪的眼睛,是我合上的。他死时一定有话,一定有话要说阿……”

  于鹏面色铁青,贴近死者,想从叔叔的脸上搜寻到什么,看了好一会,于鹏才向管理员摆摆手。管理员奋力拉开藏尸柜的铁门,浓重的白色雾气倾泻下来,向于占彪的尸体飘荡。突然,被单猛然跷起一个角,死者的左手直直弹出外面,青灰色的手指蜷着,似拳非拳,似握非握。吴云吓得妈呀一声差点背过气去,其余的人也虎得后退连连,管理员满不在乎,过去一把就按下了于占彪的手,解释道:“人死了偶尔有抽搐现象,就是‘就筋’,有的死了好几天还会动呢,没事!”

  众人长吁一口气,看着管理员慢慢将死者推向藏尸柜,于鹏突然想起什么:“慢!”管理员一顿,于鹏疾步过去掀开被单,叔叔伸出又被压回去的手里,赫然是半张纸条!王主任咿呀道:“阿,奇怪,当时我们怎么没注意这个。”吴云频临变故,心力交瘁,呜呜抽噎起来。于鹏顾不上许多,伸手拿那纸条,没拉动,死者抓得牢牢的,再拉,怕是要断。

  管理员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顺手拿过一个似钳非钳,似剪非剪的古怪工具,压进于占彪手指间只一转,咯咯两声,死者手被撬开,于鹏轻轻取下纸条,众人凑过来一看,纸条上寥寥数字:下角村,崔。图库垒,那。

  回到家,保姆将热腾腾的晚饭端上桌,于鹏夫妇都毫无食欲,吴云匆匆喝了口汤就上床就寝,怎奈心事重重,无论如何无法入睡。于鹏拉开床头柜小抽屉,拿出安眠药,想想又放了回去。吴云侧过身来夺药瓶,旋开盖子,丢了几颗进嘴,于鹏伸手想拦,半空中又停下,由她去了。

  夜色拉下沉重的帷幔,明绅花园社区一片宁静。保姆收拾好卫生后悄悄缩回自己的小单间,吴云此刻药性发作已昏昏入睡。于鹏点上一支烟焦躁地在客厅里徘徊,在一个沙发上坐坐,旋即又站起来徘徊。烟灰烧出好长,无声地飘落,于鹏的拖鞋碾过,一条灰迹便随他的脚步延伸开去。

  于占彪没有儿子,老伴和女儿多年前出意外双双殒命。于鹏的父亲,也就是于占彪的哥哥于占鲲,也在若干年前病故,其妻不到一年也抱病而亡。而于鹏的祖父于飞死期也非常接近。两三年内亡故如此多的亲人,不能不说是超乎寻常的打击。加上于鹏的奶奶在文革时期突然失踪,不能不给这个不祥家庭又涂抹了一道神秘色彩。吴云当年嫁他的时候,娘家人竭力反对,并不是于鹏如何不好,而是这个实在奇怪的家庭背景让人不寒而栗。

  于占彪在史志办的经年工作和家人的惨痛损失,使他变得孤僻内向,常有些怪异。由于家人稀少,他待于鹏亲如父子,但除了生活上的细微关照,却不肯让于鹏接触他工作上哪怕一点点的事情。故多少年来于鹏始终不知道叔叔到底在研究些什么,写些什么,叔叔家里那些奇怪的图形文字和器皿都是什么用途。

  如今,叔叔留下的纸条又成了一个谜。

  下角村,这个地名熟悉,这是他们于家的原籍,祖上多少代人都安葬在这里,而图库垒,是他奶奶的娘家所在,距离下角村三十多里,在更深的山中。叔叔怎么会突然研究起老家?而老家的什么能把他刺激成这个样子呢?于鹏又点上一支烟,陷入更深的云雾中。

  于鹏学业顺利,毕业经商没几年,年纪轻轻就窜到了部门经理的重要位置上,不能不说明他的能力和水平。在瞬息万变的商海中,他对自身业务游刃有余,也不以邻为壑,时常钻研其他部门的业务知识。公司的潘总对他很器重,大家传闻不久于鹏还要升迁。突闻于鹏叔叔噩耗,潘总二话没说,直接让于鹏领两万块钱丧葬费,并拍着胸脯说他的加长林肯随时待命,只要出殡用得上。

  于鹏苦笑着谢绝了,他需要的不是金钱和排场,他只要叔叔,那个多年来慈如母,恩如父,谆谆如师的叔叔,默默无闻却又无微不至的叔叔。于是,他请了一个星期的假来安排叔叔后事。

  叔叔于占彪是个学者,一辈子不曾发达也不曾享乐,不能说家徒四壁,起码也是清水人家,除了满架子的古籍书简和一柜子古物,家里的电器家具还都是早先的样式,老破不堪。于鹏多次表示要送钱送物,叔叔全都谢之门外,坚决不受。现在,什么都不用送了。

  于鹏想起了暴亡的父母,婶婶、表妹、爷爷,失踪的奶奶,有的面孔清晰,有的面孔模糊不堪,毕竟,好多年了……难道叔叔的死和他们依旧有什么神秘的关联?

  子午相交(2)

  史志办的人次日将于占彪的旧物收拾利索,电话通知于鹏过去看看,是否有必要拉走。于鹏匆匆赶到史志办,一堆又一堆的书稿、信件、活页夹和零星纸头,还有更多的书,将叔叔的办公室铺满。王主任抱歉道:“占彪生前工作太辛苦,你看这……哎,好同志啊。我们用了四五个人才收拾利索,为了不误他出殡,你再瞅瞅,有啥要留的,有啥要炼的?咱史志办虽说是个穷衙门,车还是出得起的。”

  于鹏没客气,将打成捆的文稿重新抖落开来,他要寻找一些线索,到底是什么,自己也不清楚。他还带来一个人,刑警队的朋友马宽,一身笔挺的警服振了王主任一下,于鹏善意笑笑:“这我朋友,帮忙参谋的,不是办案。”王主任尴尬地挤出些笑容,没多久就寻个理由走开去,只剩下史志办的一个小跑腿帮忙收拾。于鹏恍惚认识他,这人叫张文全,不过文不如名,史志学问实在一般,在史志办跑腿办事却是手拿把掐,号称第二办公室主任,王主任派他收拾故人遗物,再合适不过了。

  整整一上午他们三个都陷入无边的纸海中,马宽凭着职业敏感,搜罗出死者近日接触过的一系列文档,还有若干年来较重要的笔记,还有很多不知名的古器物,满满装了一大包。王主任午饭邀请他们下馆子,于鹏谢绝了,他不喜欢这个满嘴官腔毫无学术价值的人物,也许他善待叔叔,可能叔叔的健康也不会磨损得这么快。马宽临走还直直盯了他一眼,王主任立刻似乎被马蜂咬了脸,抬手去擦,张文全也不闲着,挠起后脑勺来。

  于鹏要请马宽海鲜,马宽不干,非要拼酒,二人于是在史志办附近随便找了个小馆子。沙锅炖菜,火炕,打扮像翠花一样的服务员,一些影像基本要素慢慢在于鹏眼前摇晃起来,桌上的酒瓶在不断增加,增加……突然,他看到墙角站着个白色衣服的女人,一动不动,面目不清,于鹏一激灵,举起的酒杯哗地一抖,在马宽的警服上泼了不少。马宽大笑起来,说你喝不动犯不着用酒泼我吧,于鹏再看去,墙角又什么都没了。是酒喝多了眼花吧!他捏捏鼻梁,尴尬地向马宽笑。

  酒后,马宽说回去研究一下这些资料,于鹏慢慢睡着了。

  子午相交(3)

  什么地方?什么时间?我是谁?

  白色的,蓝色的,绿色的影子在晃来晃去,没有声音,安静的如同天国。

  于鹏努力睁开眼睛,发现无论眼皮开合,看到的景物都是一样的,淡色的影子在晃,在晃,在晃……不知道是昏迷的间歇,或者是昏迷中的幻觉。

  一个古装的人,身披麻片“衣服”,挥舞长剑……

  一个女人扑向一团红红的东西,顿时灰飞烟灭……

  还有,还有……

  于鹏又在朦胧中听到一些声音。

  肺内出血,加呼吸机!

  心跳40,很弱。要不要打强心针?

  做好这个准备。还有,准备电击。

  左侧肋骨劈裂性骨折……

  轻微脑震荡症状……

  眼睛充血,眼压过高……

  一切又重归黑暗。于鹏的身体似乎活动起来,像在游泳,又像在跋涉,无边的黑暗看不穿,摸不到,脚下崎岖不平,像山路,脚上好像没有鞋,但没有痛感。猛然,黑暗中伸出无数的手来拉扯于鹏,劲头十足,他的身子几乎被撕裂,那些手边撕边把他向更深的黑暗拖拽,拖拽……疼痛、无助、恐惧,于鹏无法喊叫,无法挣扎,没有力气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任凭那些陌生而粗蛮的手任意安排他的躯壳,他要绝望了,难道这就是死么?难道已经死了么?

  一束光。

  一束神奇的光,说不上什么颜色,可能包含所有的颜色,也可能没有任何颜色,看不清,却实实在在,感不到,却通体谨存。

  那光直直地从于鹏头顶射下来,光线所到,鬼魅的手纷纷撤开,不再纠缠。于鹏沐浴在温润无限的光柱中,无比安定,无比祥和,那光略作停留,旋即呈巨大扇面展开,直到将所有黑暗全部驱除,于鹏的眼界迷离了,又清晰了,那光变作无影灯的润泽,他看到了忙碌的医生,护士,门外哭泣的妻子和安慰她的保姆,焦躁不安的马宽……他看到了手术台,和一个人,那人是……

  他自己!

  他还看到很多人,在医院的走廊和病房里走来走去,他们不用开门,墙和门被他们随便穿过。那些人,姑且称他们是人,漠无表情,垂首各走各的,互相不招呼,不接触,也对外界的一切不闻不问。但就在他东张西望的当儿,那些飘忽不定的家伙开始注意他,并慢慢聚拢过来,于鹏这才看清,这些人有的开膛破肚,有的手足不全,有的虽然肢体健全却面部溃烂,无比恶心!

  他想喊,可是出不了声音,嘴巴一开一合地,眼看那些鬼魅就要欺身上前,无数干巴巴的“爪子”平伸而来,不知谁推了他一把,于鹏猛然跌回到手术台上,嘴巴一张,喊出声来:“滚开!快滚开!”

  正在紧张操作的主治医师吓了一大跳,护士胆子更小,哗啦啦扔了手术托盘,刀剪纱布滚了一地。外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也虎得够呛。

  于鹏慢慢睁开眼睛,周身麻木毫无知觉,主治医生的大口罩凑过来,柔声道:“还有一会手术就做完了,安心些,你没事的。”大夫的话好像高效催眠剂,于鹏迷迷糊糊又陷入睡眠,眼睛闭合间,仿佛那些鬼魅匆匆离去,不再纠缠。但他顾不得许多了,困。实在是很困!

  走廊里,交警来了,高速公路施工队的头头也来了,马宽把交警拉到一边咬了阵耳朵,交警立即对施工队长严厉起来,说出他施工现场安全设置的种种不是。吴云嘤嘤而泣,施工队长焦躁得一会挠头一会搓手,交警略加指点,他才想起来去垫付手术费和住院费。马宽背着手走了三五十个来回,他和吴云不熟,没法太深安慰,只好时不时拿施工队长撒气。

  无比混乱的一夜。

  而后天,就是于占彪出殡的日子。于鹏生死未卜,吴云哭作一团,根本无力主事,出殡这么大的场面,谁来安排呢?奇怪的一家人,难道都要死光才算安宁么?

  子午相交(4)

  手术很成功,于鹏被推进病房,吴云等人随后进去探望,但不久都被护士赶了出来,理由是病人需要静养。

  交警留下了施工队长的联系电话,和吴云打过招呼匆匆离去。施工队长见伤员无大碍,才算宽心,满脸堆笑想再客套一下,吴云讨厌那张横肉过多的脸,把他打发掉。走廊静了下来,马宽见吴云的情绪逐渐稳定,和她略作商量,将于占彪的出殡推迟一天,自己好去联系社会上的朋友帮忙维持。

  吴云千恩万谢,马宽用破吉普把吴云和保姆送回明绅花园社区,到家已经是后夜。从于占彪办公室拿来的资料和物品满满堆了一桌子,此时马宽困意全无,索性研究起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来。从资料看来,虽然于占彪是做史志的,却又掺杂了很多上古神话的东西,从女娲伏羲到黄帝蚩尤,庞杂纷乱,无所不包,一些资料还被红蓝铅圈圈点点,似十二分用心。圈点最多的,是黄帝和蚩尤大战的一段。

  这些毫无根据的传说和力求史实的地方志能刮上什么干系呢?

  再看看那些器物,有从于占彪办公室拿来的,有从他家搜来的,五花八门,稀奇古怪。所有物品都被于占彪标上名签,马宽才看得如此轻松。先拿起一串铃铛,依稀记得是萨满教跳神用的,放下又拿起一块石头,石头黑呜呜的,像个劣质土豆,标签上标了一个问号,马宽端详半天看不出子午卯酉,顺手扔进准备好的杂物筐,筐里的东西,都是准备和于占彪一起火化的。剩下的东西有唐代铜镜,有明代的陪葬物,还有先秦时期的竹简,最下面是厚厚一本墓葬壁画的临擎,显然不是出自于占彪之手。马宽将认为有用的器具归在一起,无足轻重的扔进筐里。

  为了保险起见,他又在筐里搜寻一遍,尤其是那块石头,反复掂量,最终还是扔进去。

  马宽第二天去医院看于鹏,于鹏的精神好多了,正在吃吴云给他熬的粥。马宽看小两口恩爱的样子吃吃笑起来,于鹏也不谦让,一边听马宽和他说研究结果一边吃饭。最后马宽把一堆要随于占彪炼的东西给他看,于鹏也不细想,粗粗扫了一眼道:“炼了吧,叔叔的东西太深奥,你我都不懂,他那些破烂同事我也不想给,给了人家也未必敢要,炼了吧!”马宽点点头,临走时告诉他:“出殡的事儿你别操心了,不过明早请弟妹过去,算是家属。”

  出殡是很顺利,马宽没白忙活,车、人全部到位。警车开道,豪华的灵车,还有后面一串串奔驰宝马,潘总和一些商界头面人物的出席真是给足了面子。史志办的破面包简直不敢凑在其中,只能灰溜溜跟在后面。遗体告别在云峰殡仪馆的一号厅举行,吴云作为唯一出席的死者家属,黑衣黑裙,在灵堂门口作答理。众人围着水晶棺鞠躬、瞻仰遗容。于占彪被手艺高超的整容师弄得满面红润,栩栩如生,恐怖的表情被勉强弄平,略显滑稽。眼皮却始终没有完全闭上,两点灰色的东西暗藏在里面,若有若无地注视着经过他面前的每一个人。

  行礼毕,大家纷纷把白花挂在停车场两旁的小树上,马宽找了几个兄弟给大家发酒和饼干,老板们就着白酒洗手,吃掉饼干,招呼过后就纷纷驾车离去,史志办王主任讨好般凑在吴云前面问还有何要求,六神无主的吴云摇头不语,垂类不止。马宽拉过王主任,几句过场话打发了他。仪式结束,尸体被运往炼尸房,剩下不多的亲近相好纷纷跟随,炼尸工看看一身笔挺西装的于占彪,还有身边放的一堆同炼物事,犹豫一下,问马宽:“都炼了?东西可不少阿。”

  马宽塞过去一张百元钞,炼尸工不再言语,麻利地卸车、上铁床,开门……黝黑的炉膛如狮子巨口,于占彪的的尸体慢慢滑进去,再无声息。马宽等人到出灰口等待接灰,吴云捧着一个汉白玉骨灰盒,沉重而实在。大家看看烟火生灭的烟囱,看看庄严肃穆的火葬场庭院,偶而咬咬耳朵,似在为生死无常而感慨。

  突然,轰隆一声巨响,炉膛里仿佛爆炸了一颗炮弹,厚重的铁门顿时被炸飞,带着呜呜的风声打破玻璃窗飞出好远,咣当当落在庭院,炼尸房窗户全被震碎,炉膛里稀里哗啦一阵乱响,浓重的烟灰从炼尸房呛出来,众人不知何事惊慌闪避,片刻,满脸灰土的炼尸工大声咳嗽着从灰土里钻出来,二话不说,直奔马宽:“你,你小子炼了什么东西?啊!炸弹那这是!”

  马宽还没来得及辩解,炼尸工突然向他身上一蹿,马宽疾闪,炼尸工扑空摔在地上,不动弹了。

  众人翻过炼尸工,那人早反白眼,死了。胸口上,赫然插着一片黑色的锋利东西,正是马宽几经犹豫最终丢掉的那块石头崩碎的残片。难道爆炸的是它?什么石头这么厉害!

  马宽苦苦思索,全然不顾火葬场的职工纷纷跑来,最终有人扭住了他的领子……

  子午相交(5)

  请假办私事,胡乱炼东西引起人命,大操大办,同商界人物接触过密,研究封建迷信物件……马宽的领导列举了一大堆罪状,最后要他交枪停职,反省半个月。马宽没有怨言,也没解释什么。他自己都弄不明白为何卷进这个莫名其妙的漩涡。

  火葬场要起诉他,死者家属也到刑警队闹过两次,无外乎都是要钱,马宽不在乎,在家里只等法院传票。吴云来看过他,替于鹏表示万分歉意,马宽憨厚地笑着,将自己的麻烦形容到很小很小。吴云满脸愁容,一面是丈夫病情痊愈尚需时日,一面丈夫好友因为自家陷入无端的官司。马宽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背影,心里有些酸,不知道是为于鹏夫妇,还是为自己。

  真正令他惊奇的是,于占彪的骨灰收拢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半月形的金属物品,上面的铭文非字非画,半阴半阳。火葬场虽说恨死了马宽,却也不敢私藏,原物交给了他。马宽捏着这个一指长的小东西去找于鹏辨认,于鹏也没见过这东西,几个人一推测,一定是那块奇怪石头爆炸余下的。难怪于占彪研究多时不得其解,最终还是标了个问号,不用烈火烧灼,只怕这奇怪金属永无现身之日。

  半个月后,法院开庭,火葬场和马宽的律师各执一词,唇枪舌剑,半日尚无结论。休庭后,马宽在旁听席上找到了吴云,也意外地看到了潘总,他礼貌地过去招呼,潘总有力地握住马宽的手:“放心,你一定没事的!”说罢还在马宽肩膀上意味深长地拍了拍。马宽良久还在想这一拍的含义,了无结论。但下午继续开庭时,局面为之一变,马宽的律师举出很多不利于火葬场的证据,比如炼尸工私收贿赂,比如火葬检测不周全,又比如……火葬场一方似哑了火的炮,越来越处于不利地位。几个审判员在合意后鱼贯而出,宣布了审判结果:火葬场因为管理不善造成疏忽,炼尸工私收贿赂不按安全操作规程作业以至发生爆炸,火葬场及炼尸工负主要责任,马宽一方因无法预见石头会爆炸而发生过失,负次要责任。至于赔偿问题,马宽没有负担多少。潘总当庭表示,这个费用他包了,不用马宽。

  马宽再次握住潘总的手时格外用力。他知道这案子没有潘总的幕后操作,只怕自己要赔得一塌糊涂。之后的几天,潘总宽厚的笑容在他面前晃了好一阵子,有时问问还需要什么,有时又好奇地打听起于占彪的死因。刑警队长见诉讼顺利结束,也没难为马宽,他很快又领回了枪和证件。马宽和潘总为此似乎很快就成了朋友。

  于鹏出院了。

  很多人去看他,马宽没去。他被派到外地去执行一次远程抓捕。于鹏很遗憾,潘总的秘书送来一大束花,并贴耳告诉他,潘总正在酝酿升他为朱城地区经理,以后就算是公司的封将大吏了。朱城地区,正是于鹏的老家所在。下角村,在朱城东南一百五十里。于鹏的车也修好了,被人送到绅花园社区,那个倒霉的高速公路施工队长负担了很大一部分医疗及修车费,因为他的承包标段在高速公路,而不是什么野工程,他跑不脱。

  吴云为老公的升迁着实高兴,也为两人暂时分开而焦躁。保姆在家准备了很上档次的西餐,又点上许多红蜡烛,然后熄灯。于鹏夫妇隔着豪华餐桌相对无言,于鹏举杯,吴云也举杯,二人微笑,饮酒。再举杯,再饮。但谁也不肯先说话。他们的婚史并不长,同时与鹏的优越条件也是他们直接跳过了一般柴米夫妻的奋斗过程,直接进入富裕时代。房、车、保姆,高收入的稳定工作……令人眼红的境遇使吴云忘却了昔日的理想抱负,她越来越喜欢软绵绵地享受伸手即来的幸福,而对父母的提醒充耳不闻。

  她无须工作。来自:

  晚饭很好,但两个人都没怎么吃。第二天于鹏就要去朱城地区走马上任,并择时将叔叔的骨灰运回老家安葬。这一去,最短也要一个月才能回来。于鹏一时语塞,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安慰吴云,只好沉默。

  酒席将散,吴云提议将最后一杯饮尽,于鹏应允并举杯,他猛然发现吴云背后的落地窗外,有个白色的人影匆匆飘过,似走似飞,一闪而过。他浑身一冷,红酒在杯内震荡起来,如殷红的鲜血。

  那里不该有人的,这里是郊外。

  子午相交(6)

  于鹏终于要走了,潘总前来送行,还有一堆公司幕僚和头头。大家的笑容亲切而实在,堆积在每个可见的角落,像欢送出访元首。于鹏虽然人缘不错,但也没见过如此热烈阵势,感动之余只有握手再握手。同去朱城的还有新配秘书黄晓晓。她是潘总从全公司精挑细选出来的干将,辅佐于鹏很是般配。

  车子轻快穿行在高速公路上,于鹏略微加油,时速表就指向了190迈,黄晓晓偷眼看看速度,不好直说,打开CD放起舒缓音乐来。于鹏的脚渐渐抬高,车子降到150迈。二人都没说话,但彼此读懂了对方的意思。于鹏想:有这么个聪明助手真不错。

  省城到朱城要走四五个小时,于鹏伤愈不久,身体毕竟有些虚,开着开着就犯困,黄晓晓轻声道:“于经理,我来开会儿你看怎样?”于鹏怀疑地看看她,黄晓晓一笑,拿出驾驶证来晃了晃,2000年考的,还是B票。于鹏真是困,也顾不得许多,把车停在路边,二人调换了座位。黄晓晓轻快启车,稳稳地把车子加速到150迈,于鹏见她操作稳重,毫无不当之处,心下甚宽,困意袭来,他放躺了靠背,不一会就打起呼噜来。

  一个古装的人,身披麻片“衣服”,挥舞长剑……

  一个女人扑向一团红红的东西,顿时灰飞烟灭……

  许许多多飘忽不定的人,兵器,血……

  于鹏又回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梦境,他努力分辨每个像素,却无法有效捕捉任何一个点。他似乎穿行在一个与他无关的世界,只能看,却不能感受。没有声音,没有味道,没有触觉,没有……一幕幕的哑剧不停上演,谢幕,循环往复。突然,一声叹息让梦境戛然而止。

  很真实的叹息,来自脑后!

  于鹏浑身激出冷汗来,后座上应该什么都没有,除了叔叔的骨灰盒!

  他瞪大眼睛猛然回头,骨灰盒完好,没有异常。但就在他扭头的一刹那,一条极淡的灰影闪过,复归骨灰盒。

  于鹏的暴醒吧黄晓晓吓了一跳,她一面稳住车子,一面从手边小冰箱里抠出一听饮料递给于鹏:“于经理,空调太冷了么?我关小点。刚才都看你打哆嗦了。”

  于鹏勉强笑笑:“没事没事,作了个不好的梦。”

  黄晓晓不再问什么,悄悄把空调降了一档,看看时间,到朱城还有两个多小时,她拿起车载电话,拨了一个长途:“朱城分公司么?我,黄晓晓。于经理的车大约两个小时以后到,请你们做好准备。”

  于鹏很欣赏黄晓晓的体贴劲,不过有吴云的样子在,他对过分专注的职业女性总是喜欢不起来。确实,黄晓晓干练有余,温情不足,什么事情都要弄个水落石出,都要问个为什么,难怪二十七八了还没个男朋友。谁要她,工作是轻松了,家里一定很累。

  高速公路走到了尽头,在收费站交了通行费,车子顿时颠簸起来,从一马平川的高速公路直接到年久失修的二级路,还真难过渡。前面不远是黄泥岭,从这开始,到朱城只剩下八十公里,不过这段路是最难走的。黄泥岭是老爷岭的支脉,山不算高,但群峰密集,树木葱茏,被当地政府硬是冠以”塞北小桂林”的称号,向外推销特色旅游。不过酒香也怕巷子深,公路不怎么样,游人如何来得,除了去朱城办事拉货的车,很少有外地车走这条公路。车少了,公路就显得很冷清,附近也没什么人家,满山的针叶阔叶林随风呼呼作响,大白天也觉瘆人。

  出站后二人又换了位子,于鹏开车,黄晓晓听音乐。于鹏还在回想刚才的那声奇怪叹息,黄晓晓则眯起眼睛小猫一样聆听音乐的变化,二人无话。只听车下砂石因摩擦哗哗作响。于鹏的车底盘重,倒也不算太颠簸,舒缓的音乐有效化解了恶劣环境带来的坏心情。于鹏慢慢地也跟着音乐的节拍敲打着方向盘。太阳西斜,和朱城发的最后一班客车打过照面后,就再也没见对面来车。朱城的经济真是太差了,哎。于鹏摇头,在这鬼地方要推广业务,真的很难。难怪上任经理打了退堂鼓,他去,弄不好还不如以前。

  胡思乱想间,CD突然扑扑几下不响了,然后车子一顿,熄了火。靠惯性滑行一段距离,于鹏停好车子,叉起腰下去检查,油路没问题,滤清器没问题……查到最后,原来是电路,一个保险爆掉了。黄晓晓也略懂机械,不时出谋划策。于鹏从工具箱拿出个备用保险插在电路板上,刚一打火,扑扑!保险电火一闪,又报废了。于鹏百四不得其解,拿起手机拨了一串号码想问问朋友,手机却嘟嘟嘟地罢工起来——大山里,没信号!

  于鹏觉得公路虽然偏僻,不至于老没车,哪成想等了个把小时,也不见一辆经过。黄晓晓试过了自己的手机和车载电话,也统统不好使。两个人只剩下一罐饮料,和越来越低的斜阳。于鹏试过了所有办法,也无法让车子重新活跃起来,备用保险也用完了。车子真成了一堆废铁。

  子午相交(65)

  潘东明用尽最后一点力按下了爆炸开关,只听洞内外连声巨响乱石横飞。呛人的硝烟弥漫开来,洞顶的石笋石芽纷纷落下来,大家拼命寻找躲避的场所,无奈到处都在崩塌,突然,祭坛中央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缝隙转眼就变成了一米多宽的裂谷,祭坛上的东西稀里哗啦纷纷向裂谷里坠落,月骧也随之掉了进去。“阿!月骧掉了!”谷小影顾不得乱石,扑上去抓那几片月骧,不料祭坛砂土太滑,一下子出溜到裂谷中,于鹏连忙抓住谷小影的脚脖子,两个人大头朝下继续滑,马宽条过来抓住于鹏的大腿,许建、朴相模和谷丁又抓住马宽,只见他们连成了一条人链。

  谷小影在最下面悠悠荡荡,透过裂谷中呛上来的烟尘,发现有两片月骧就掉落在对面不远的一个小小平台上,她不顾于鹏的反对,荡起身子非要去够,怎奈只差那么一点点,再游荡下去,上面的人都要承受不住了。于鹏大喊:“别要了!快上来!”谷小影憋得满脸通红:“就差一点,就差一点!我要……”于鹏急得不行,但止不住谷小影的执拗,突然大喊了一声:“小影,我爱你!你上来,我跟你走!”谷小影正要酝酿另一次悠荡,猛地停下了,颤声道:“真的?”“真,真,快上来!”于鹏累得大汗淋漓,手上越来越湿滑,已经快抓不住谷小影了。

  因为谷小影停止了游荡,上面几个人集中力气,接二连三把下面的人拖了上来,大家都累得筋疲力尽,可周围环境越来越恶劣,洞顶的落石在四周砸得轰然作响,没法子,只好起身玩命地跑。刚刚离开裂谷,只听里面传出深远的隆隆声,并冒出大量高温蒸气,如果不是刚才及时离开,怕这些人都要被蒸汽烤熟了。马宽跑在最前面,像跳神一样躲避着落石,刚刚跑到洞口不远,大叫一声惨,原来洞口已经被无数巨大的石块封死了!大家折回来,后面蒸汽又开始泛滥,无奈,只好躲进原来关押他们的那个小叉洞子。

  轰隆!咔嚓!一大堆石头落了下来,洞口被封死了。

  爆炸声慢慢消失了,石头也落得差不多。四周开始寂静下来,只有大厅里嘶嘶的蒸汽声连绵不绝。谷丁嗅了嗅鼻子:“什么气味?”大家一闻,空气里仿佛有一种难闻的怪味道。“硫磺?”谷丁判断着,此时洞内没有一点亮光,大家粗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坏了,可能是火山爆发的前兆!”许建比较老道,说出一个让大家心惊肉跳的词来。这当口要是火山爆发,大家还不马上成烤猪?再说,这么小的山洞闷也闷死了,热也热死了。

  “几点了?”马宽的表摔坏了,问了一句。“几点还不是一样的黑?”朴相模不忘幽默,不过还是报了时间:“十二点,第二天了!”大家默默体味着这混沌的所谓第二天,于鹏踢了踢封住洞口的石堆,石头纹丝不动。“哎,怎么搞的,三拜九扣都过了,就差一哆嗦了,怎么老天就不给条活路呢?”马宽抱怨道。于鹏关切地问他:“胸口还疼么?”马宽乓乓拍了两下:“没问题,那枪打得真准,可能特意打都打不上!这可真谢谢那个老和尚了!”大家都为他大难不死感到欣慰。

  此时地下传来深沉的隆隆声,空气也开始燥热起来,硫磺味道和水蒸气越来越浓重,大家感到呼吸困难,胸闷得要命。谷丁向岩壁上一靠,想寻求些凉快,怎奈心中焦躁,哪有清凉可循。悠悠的,脑海中转出那云生的话来:“善易不卜,善卜不问,命算多了……”难道,真应了这句话么?谷丁只觉得一阵懊丧。忽然,眼前一花,似乎那岩画闪了一下。他揉揉眼睛,没错,岩画在暗暗地发光,那光亮越来越强,岩画也似乎活了起来,大家都发现了,瞪瞪看着这些岩画“闹鬼”。

  只见一幅岩画缓缓飘开了岩壁,在空中扭曲,旋转,空灵如风,婉转似雪,随后是另一幅,更多幅,岩画们交错着,飞舞着,像一群快乐的夜光蝴蝶,在众人眼前翩翩起舞。没人说话,大家都怕惊散了这奇异景象。过了一会儿,闪光的岩画们编成了长长的一队,慢慢向洞顶飞去,倏地穿进了一个角落不见了。“奇怪,跑哪去了?”马宽抻长了脖子向那个角落张望,忽然,他感觉到有中清凉从上面透下来。“谁有火机?谁有火机?”他问了一圈,朴相模摸黑把一个军用的防风火机递给他,马宽掂量了一下分量:“好东西!”然后踮起脚把火机凑近洞顶按着了,只见火苗嗖嗖向一个方向着,借着火光,大家看到了一个不算大,但足够一个人通过的小窟窿。

  “难道另有出路?”马宽喊来许建让他用肩膀扛住自己,他慢慢爬进那个窟窿,只见那些闪光的岩画在里面游离不定,似乎在等他们上来。“走!试试看,没准能出去呢!”马宽心一横,一路爬过去,前面竟越来越宽敞,几乎可以猫腰走路了,他兴奋地向洞里人大喊,大家行动起来,一个接一个爬进了这个窟窿。只见闪光的岩画飘飘荡荡,始终在不远的前方,大家一路跟去,走出了百多米远,那些岩画飘飘地就散了,看不出去了什么地方。一阵风吹来,马宽手里的火机被吹灭,脚下一滑,咕噜噜摔了出去,他撑起上半身刚要骂,却觉得手中柔软,一抓,竟是青草。一阵夜风吹来,原来他这一跤已经摔出了山洞。

  难道是祖宗显灵了,保佑子孙呢?于鹏没留神也在荒草上摔了个跟头,四下再去找那发光的岩画,哪里还有?

  此刻大山中隆隆作响,潘东明留下的爆炸装置竟引发了火山活动,大家不敢久留,顺着山坡连连穿越灌木和树林,黑暗中不断有人跌倒,但随即就被扶起,这支临时凑起的突击队跑到公路上时,已经是衣衫褴褛,浑身伤痛了。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山洞所在的那个山头猛地被炸开了一半,火山弹崩的漫天都是,好在他们跑得够远,已经伤不到人了。大家喘着粗气,躺在公路上欣赏火山爆发的奇特景色。

  “再也没有人能开启鬼门了!”于鹏看着滚滚岩浆从他们前面一公里远处流淌而过,仿佛看见几片月骧正在岩浆中挣扎,沉浮。“那东西不应该存在的!它不属于人类。”谷丁长长嘘了一口气:“为了这个鬼门,死了多少人呐!”马宽突然想起干粕正彦的坟,学着谷丁的口气道:“根据风水来分析,我们扒了潘东明的祖坟,他奶奶的能不完蛋么!”后半句已说的不成样子,大家赫赫笑了起来,笑声很苍凉。

  谷小影靠上于鹏的肩膀,突然想起什么,问:“你拉住我脚时说的话,算数么?”于鹏一咬嘴唇,没来得及回答,因为大家都在向另一个方向张望。一长串警车从远处开了过来,公安、武警、特警、救护、消防……仿佛演习一样,几百号人马浩浩荡荡杀了过来。许建揶揄道:“他们总会搞得很风光!可惜,好戏都过去了!”然后指着马宽说:“这次的调查报告,你来写。”马宽作了个投降的姿势:“我文笔不行,要不让阿朴代劳吧!”许建道:“谁也跑不了,你俩乖乖都跟我去北京写报告!”

  车队停下来,各路人马开局布阵,整个现场忙做一团,持枪布控的,搜罗尸体的,医疗救护的,了望火山观察险情的……新上任的公安厅长靠在一台4500车门边,把马宽叫了去,咬了一阵耳朵。马宽连连点头,又轻轻摇头,然后向于鹏他俩走过来。

  “吴云的病情有新消息了。”马宽力图使自己的语气平淡再平淡。

  “怎么样,醒了没有?”于鹏焦急地问。

  “你们希望她醒呢,还是别的?”马宽没有直接回答。

  于鹏和谷小影都怔住了。(完)

  子午相交(7)

  太阳一点点隐去,山风冷起来。没有空调的轿车里仅存一点热气,于鹏和黄晓晓都披上了外衣,在越来越黑的暮色中焦急等待来车。随着日光的完全消失,这一点点希望也破灭了,他们不得不在这里过上一夜,等候明天早起赶路的车。

  “晓晓,你怕么?”于鹏没话找话。黄晓晓艰难地笑了一下:“说不怕是假的,不过,这不是有你么。”于鹏也笑起来,车里的气氛有些尴尬,又有些暧昧。黄晓晓把饮料递给于鹏,于鹏又推回给黄晓晓,二人谁也没喝。天色完全黑下来,刚刚有点月光,但云彩很不识相地扑上去,把这点光亮也盖得严严实实,真正是伸手不见五指。

  “于经理,听说你的老家就在朱城?”黄晓晓突然想起什么,问道。

  “啊,不过不是在市里,还很远呢。”于鹏随波而动,脑海中浮现出老家的模样,不过很模糊,那些记忆都是少年时代的,很远了。

  “山里一定很好玩吧,我可从没去过山里呢。”

  “过两天我就回老家看看,你想去么?”

  “那当然好了,不过,山上有狼么?我怕。”

  于鹏想,城市白领还是有弱点的,一旦离开她们赖以生存的环境,很可能就变成了一摊毫无用处的软体动物。于是他笑了:“呵呵,现在没有,我爷爷那时候还是有狼的,后来就跑光了,林子也砍没了,没啥好看的。”

  黄晓晓继续问着下角村的风土人情,于鹏也尽力搜索记忆中的故土影像,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竟也不觉得害怕,宽敞的轿车似乎成了他们露营的玻璃帐篷。一切都很平和自然,那场不期而遇的车子故障变得可有可无起来。

  不知道是谁先困了,也不知道是谁先睡着了,聊天在不知不觉中消失在二人的梦境里。夜一点点深下去,时针指向午夜。

  子时到。

  于鹏突然感到车里很冷,他被冻醒了。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头来,借着月光,于鹏看到车窗上蒙了一层薄薄的哈气。真的很冷。黄晓晓身子略偏,外衣反扣在身上,已滑落了一半,发髻松散,全无白领丽人干练的样子。于鹏正要伸手去替黄晓晓盖衣服,突然感到一阵奇寒从背后袭来,硬生生的,从尾骨一直麻到后脑勺。他不敢扭头,也不想扭头,但一股奇异的力量将他的头生生扭转过去,直向对面的公路。

  公路上月光惨淡,砂石路面坑洼不平形成无规则的漫反射。不远处,有一个人,或者说,可能不是人。因为那几乎只是一个影子,飘飘地,轻轻地,向车子这里靠过来。于鹏仿佛被蛇吸住的青蛙一样,呆呆地看那影子飘,渐渐看清了,是一个红衣女孩,似乎还背着面目不清的旅行包,似走似飘,不见腿动,只见身行。于鹏的背麻得不行,一阵阵寒意直袭后脑。

  红衣女孩并没有走到车子跟前,只是规规矩矩顺对面的车道与于鹏的车擦身而过,向后“走”去。于鹏许久才嘘出一口气,轻轻地,轻轻地,似乎怕破坏一件脆弱的沙雕。然而访客并不只是如此,远处又来了个粗壮身影,也许太过粗壮,竟然看不到——脑袋。他滚着什么东西,圆圆的,很大,他“走”得不快,好半天才到轿车附近。于鹏战战兢兢细看他的面貌,却看了个空,那人竟然没有头,粗壮的肩膀上空空如也,他滚的东西,是一条货车轮胎。没有声音,是的,一点也没有。

  壮汉目不斜视,专心致志地滚那轮胎,慢慢消失。于鹏看看表,十二点二十。

  一个声音从车后响起。于鹏冷汗犹如决堤洪水,浑身爆发。他一点点扭过头去,车后竟然是个白白面孔的书生,不是现代装束,很像古装片里的举子,背了书篓,要向前走,可是车子挡住了去路,他向前走,就被车子挡回去,再走,再挡。车子发出的撞击声似有似无,于鹏感到这个“人”有点滑稽,怎么不知道躲闪和绕路呢?他几乎笑了,旋即又严肃下来,这个时候实在不适合玩笑。

  书生过不去,就一直撞,撞,突然,于占彪的骨灰盒里传出一声响亮的咳嗽,那书生似乎受了惊,把脸凑近车窗,于鹏见了,差点吐出来。书生的脸上满是蛆虫,五官早已溃烂不堪,破破烂烂的眼睛向外努着,怎么看都不是活人样子。骨灰盒里又一声咳嗽,书生不看了,转身离去,青白色的长袍飘荡了好久才消失。

  于鹏连内裤都湿透了,不知道是汗还是尿。

  一直到三点多钟,“行人”密集的路上才静寂下来,不再有访客经过。于鹏掰手指头算了一下,一共经过了十七个。

  这一夜,哎,这一夜……

  于鹏很久才腾出手来给黄晓晓盖上衣服,晓晓发出轻微的鼾声,嘴角是微微上翘的。那梦一定很甜。

  子午相交(8)

  于鹏不知何时也睡过去了,而且很沉,恍惚中黄晓晓碰过他的衣服,似乎要给他盖上,可又不像。或者根本就是个梦。

  天色一点点亮起来,穹庐渐渐由黑色变成灰蓝,变成浅蓝、青白、粉红,第一缕阳光扫过车窗,黄晓晓在不明不白的呓语中醒来,发现于鹏衣着散乱,深深陷进座位中,本来很年轻的脸上似乎过早地出现了皱纹。黄晓晓笑了一下,很浅的那种,没有惊动于鹏,而是拿出粉盒略微瞧了瞧镜子。

  天色大亮时,于鹏大大地伸个懒腰,多日来的心力疲惫加上一夜的紧张,浑身酸疼不止。黄晓晓迎着阳光送他一个淡笑,把饮料递过来,这一夜,他们谁也没舍得喝。于鹏不好意思接,二人推让间,轰隆一声,有辆大货车像天上掉下来似地从他们前后掠过,向省城方向开去,于鹏刚想起拦车求助,货车早已消失在倒车镜中。公路上又寂静下来。

  “好了,有第一辆车,就有第二辆,我去路中央等他们。”于鹏说罢拉开车门,黄晓晓哎了一声,把于鹏落在座位上的外套递过来。

  山中的空气清新无比,于鹏陶醉地深呼吸着,疲乏略解,昨夜那群鬼行路的地方了无一物,草长树茂间百鸟争鸣,并无半点可怖迹象。难道是一枕黄粱不成?他善意地想忘却这段记忆,可那些来来往往的影子却始终挥之不去。思忖间,黄晓晓在车里闷不下去,也下来活动,怎奈山中清冷,刚出来就接连打了几个喷嚏,于鹏过去把外套给她披上。黄晓晓脸一红,也没推辞。

  一阵沙沙沙的摩擦声传来,听声音像是轿车。果然,山路一转,一辆黑色红旗从朱城方向开来,于鹏连忙伸手拦车。不知是他衣冠楚楚,车子不破,或是那红旗司机好心,红旗车吃吃地煞住了,砂石路面上腾起一小股黄烟。“师傅,帮忙看看吧,我这车……”于鹏过去连忙招呼。红旗车前排坐着两个中年人,略一咬耳朵,司机拉门出来,很客气地点头问道:“怎么了?出毛病了?”

  于鹏简要说了一下故障症候,那司机倒也精明,回车从后背箱拿出工具包,于鹏把线路板扯出来,那司机把几个保险拔拔插插捅咕几下,从包里拿出新保险把烧掉的替下来,统共不到五分钟,车子呼嗵一下就打着了。于鹏连声感谢,拉住司机非要掏钱,司机不收,称有急事要走,于鹏把公司为他新印的“朱城地区总经理”名片掏出来递过去,称以后有事尽管说话。

  司机无心恋战,不多客套,匆匆接过就走,刚走了五步就啊呀一声,于鹏和黄晓晓吓了一跳,那司机举着名片对他喊:“你是安氏集团的?你们的车子出事啦!就在前面十公里!”红旗车里的人听司机大呼小叫,不耐烦地按下车窗对他喊:“老李啊,修完没?咱们赶紧赶路哇。”那司机道:“赵局长,他们是安氏集团的,前面出事的车就是他们的阿!”

  被称为赵局长的中年人眉头紧锁,下车来直奔于鹏:“你是安氏集团的?”于鹏不知道出了什么车祸,有些慌恐,随口应道:“我是安氏集团的,正准备去朱城分公司。”赵局长语气沉重:“你抓紧过去看看吧,你们朱城分公司的车,掉下山崖了,里面的人……唉。”黄晓晓阿了一声,于鹏也脸色发白,赵局长不再多说,摆摆手道:“我要赶着去省城开会,你去的时候慢点儿开,小心呐!”李姓司机解释道:“这是我们朱城文化局的赵局长。”赵局长向他一摆手:“哎,别局长局长的,咱们先走吧。”

  于鹏被钉在地上,头皮麻麻地,手脚也不听使唤,根本忘了和赵局长招呼,赵局长也不挑理,冲他略点头后就和司机回车,“红旗”卡卡发动起来,一溜烟走掉了。

  黄晓晓捅捅于鹏,他这才回过神来,拉起黄晓晓上车就走,油门给大了,轮胎在沙石路上磨出四道蓝烟来,嗡地一下冲出去。黄晓晓一皱眉:“于经理,别着急,要不我来开?”于鹏头也不扭:“他们一定是等咱俩不到,昨晚迎过来的。怎么会这么巧?怎么会这么巧?”

  车祸的场面惨不忍睹,来往稀少的公路上竟也停了不少车,少见多怪的司机们对山崖下摔得稀烂的轿车评头品足,几个交警匆匆忙忙拉尺子,画草图。120救护车也靠在路边,因为没有生还者,他们似乎并不急于下去抬尸体,几个绿衣人物开了门窗在那里扯淡,偶尔向车子投去木然一瞥。

  死者是安氏集团朱城地区分公司即将卸任的艾经理和三个干事,他们在朱城苦等于鹏不到,打电话又不通,同总公司联系过后得知他们早已出来多时,艾经理放心不下,于是连夜驱车来接,没想到在过山间一段险路时车子失控,一头栽下二十多米深的山崖。车子被起早赶路的司机发现并报案,朱城分公司的大小头头闻讯后全部到场,一个个拉长了脸看交警和医护人员在车子里翻来找去。

  于鹏的到来给他们带来一阵骚动,大家不知道是热情欢迎好,还是道声“节哀”好,仿佛脸上挂了五味瓶,于鹏和他们握手,也没说什么。此刻,又能说什么呢?

  子午相交(9)

  事故处理完毕,死者被运到朱城市公交医院,那里是交通肇事的定点医院。在半路上于鹏给老婆报了个平安,但没说这起事故。吴云的声音娇弱无力,似有无限担心,于鹏心里一紧,挂了。他让黄晓晓先去公司,自己跟分公司的去太平间。

  太平间外面,交警和安氏集团办最后的交接。艾经理是南方人,家属一时过不来,交警让于鹏签字代领艾经理的遗物。于鹏抖抖,那是一小塑料口袋的东西,手机已经摔烂了,银行卡上涂满了鲜血,多半已经折断,可见当时交通事故的猛烈。现金不多,不知道是真带的不多,还是被外人顺手牵羊。另外还有一个古朴的小布包,黄色的长方形,花纹很奇特,似旋转的法轮,四周分别缀以麒麟、龟、小佛像和一件金黄色长条器具,类似法杖。于鹏刚要打开看,只听外面人声嘈杂,另外三个死者的家属到了,走廊顿时充满呼天抢地的号哭声,安慰声,和老人的絮叨声。

  有办事员为于鹏引见,于鹏努力拼凑些节哀顺便的话语,打算抵挡一阵,怎奈那些人除了拂尸号哭,就是指责他带来厄运。确实,如果不是接他,也许现在大家都是好好的。于鹏语塞,闷在那非常尴尬。分公司的职员有的劝家属,有向院方打听尸体存放事宜,场面混乱不堪,足足凑了二三十人。于鹏的耳朵仿佛灌进了一百只苍蝇,嗡嗡嘤嘤,无休无止。他挥起手,却不知道自己要表达什么,突然发现手里还攥着那个黄布包,顺手揣进里怀,深吸一口气,尽最大的耐心去面对那些快要失去理智的家属。

  这场车祸断送了分公司的精英人物,加之死者家属不断上门,有的要钱要物,有的要讨个说法,业务简直没法开展。于鹏上任伊始,公司实际上已经处于瘫痪状态。由于艾经理没来得及和他交接,得力干将又一并归西,一时有兵无将,一时有将无兵,要不是黄晓晓帮忙抵挡,用焦头烂额来形容他,都显得用词太轻。直到晚饭时分,他才来得及喝口水,伸伸懒腰。黄晓晓把一张宾馆房卡轻轻放在桌角:“于经理,艾经理的房子本来要给你倒出来的,可现在……这几天委屈你了,先住在祥龙宾馆吧。”于鹏拿过房卡,在腮上轻轻敲了敲:“那你呢?”黄晓晓没直接回答,把手机号留给他:“我住的不远,有事电话联系。”

  欢迎宴会取消了,这种场合实在不好欢聚。几个部长和他打过照面,夹包回家,职员们也作鸟兽散,公司一下冷清起来。于鹏陷在艾经理的大皮转椅上悠了两圈,他在想是否需要把艾经理用过的办公家具统统……他突然停下椅子,把手伸进怀里。那个包,那个黄布包……他拿出来捏在手里,布包的封口有好多结,组成奇怪的图案,想看里面东西必须很耐心地解开才成。这个难不倒于鹏,他小时候是玩九连环的高手。

  说起来容易,作这番水磨工夫还是需要时间的,最后一个结被解开时,夜已经很深。于鹏轻轻理顺拆成二三十股的粗红线,捏住开口将手指轻轻探进去,拉出来的是略小些的黑布包,两面绘的都是八卦。里面的东西硬硬的,用力捏捏,有些凉,像铁。黑布包没有绳结,也没有开口,四面被缝死了,针脚错综复杂,很是缜密,拆开么?于鹏犹豫了,没准是艾经理的传家宝呢,万一他家人追问起来……

  管他!已经拆一半了,这次非要看个究竟。于鹏操起壁纸刀,接连挑开一溜针脚,一股寒气猛然从布包里冲出,于鹏下意识向后仰去,布包滑落,一件黑色物事从拆开的裂口跳出来,在地上砸出一阵脆响。

  是半月形的金属,和火葬场炼叔叔时出现的一模一样!另个月牙铁在马宽手里,正托人研究它的来历,没带来朱城。

  哐哐哐!哐哐哐!

  于鹏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跌下去。原来是个打更老头子,在敲他的玻璃门,一大盘钥匙被晃得哗啦啦作响,见于鹏有反映,伸手指指表,又指指门。于鹏一皱眉,向老头直摆手,顺便把两个布包和月牙铁塞进口袋。

  这个不知好歹的老头子,经理室的门是随便敲的么!于鹏憋一肚子火,匆忙收拾好了提包文件和一些杂物,出门正要责问,可是,空空的走廊里除了两盏淡蓝吊灯勉强照明,哪里还有人影?

  于鹏背后一凛,麻麻的感觉又来了,也不敢四下找,一路小跑嗵嗵嗵地下楼。保安正在收发室看电视,于鹏喊他出来,一问,楼里根本没什么打更老头,前年有过,岁数太大被艾经理辞掉,回家不久就死了。

  子午相交(64)

  扑通!有人横卧在于鹏面前,那是马宽,是他飞身过来挡了子弹,子弹正中前胸。只见他呻吟一声,趴在地上不动了,没等于鹏哭出声来,几个壮汉过来七手八脚把剩下的都拖出了小山洞。最后一个壮汉踢了踢马宽,见他没动,走了。于鹏比自己中了枪还要疼,同马宽连年的交往镜头刷刷闪过脑海,眼泪再也止不住,拼命涌出来。

  山洞大厅的灯全部熄灭了,柴油发电机也停止了运转。八只巨大的铜鼎围拢在祭坛周围,里面的炭火熊熊燃烧。那些被麻醉的民工七扭八歪躺了一地,于鹏透过泪眼,发现此刻山洞里已经是鬼满为患,无数的鬼魂焦急地四处游动,更多的聚集在月骧周围,似在吸取什么灵气,原本阴森的山洞此刻几乎变成了鬼蜮魔国。潘东明一挥手,让壮汉们把于鹏等人绑在木桩上,然后换上了一身奇怪的服装,无扣无带,素白惨淡,只见他挥舞起一柄古朴的宝剑,在祭坛前转来转去,口中念念有词。半晌,猛地举起宝剑来,壮汉们一见信号,恶狠狠扑过去江那些还在昏迷中的民工头颅一个个砍下,只见血光四溅,人头滚滚,铜鼎中映出的火光更加血红凶煞。

  壮汉们踏着流成小溪的血水,将人头一个个摆放在祭坛外围,此刻正是子时,于鹏只见群鬼发疯般在乱撞乱动,而祭坛上面却发生了奇异的变化,四片月骧在阴气森森的环境下,又沾了血光,似乎活物般灵动起来,每个月骧都射出一道惨绿的光芒,四道光芒在女娲石上空交错,不停地撞击,糅合,最后形成了一个绿色的圆球,只见这个圆球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扩展成为一个不断闪动的,激烈变幻的空洞。四周弥漫起浓重的雾气,翻腾如海波,鬼门要开了!

  潘东明兴奋异常,早已忘了口中词藻,横剑当胸只等新的变化。于鹏只见一个比较壮硕的鬼魂慢慢接近鬼门,猛地像被吸过去一样,从另一面探出了上半身,只见它青绿色的身躯布满恐怖怪异的条纹,眼睛像火炭一般瞪瞪着,散碎的毛发和尖锐的手爪全都鼓张着,这哪里是鬼,分明是夜叉!只见那个鬼努力探出了全部身躯,跳出了鬼门。潘东明不知念叨了什么,对那鬼指指划划,可谁也没想到,那鬼竟然不听调遣,四下看着,猛地扑过去咬住了一个壮汉,那壮汉吓得妈呀乱叫,怎恶鬼力气实在太大,根本挣扎不得,三下两下就把那壮汉撕扯得不成样子,喊叫声戛然而止。

  在场的人全都惊呆了,没等大家反映过来,另一个恶鬼又从鬼门探出身子,然后是第三个,壮汉们开始慌乱起来,两股战战急于逃脱。潘东明死也不相信,他如此缜密的研究成果竟然不可行,猛地,他发现祭坛上唯独女娲石没有发出任何亮光,像一块凡石平静地躺在那里,仔细看去,那就是一块普通石头,只是颜色同女娲石相似罢了!“谁,谁换了石头!”潘东明眼睛要喷出火,四下寻找那个偷天换日的人物,只见壮汉们正在拼命躲避恶鬼的扑食,谁也没工夫理他了。整个祭祀场面已经乱成一锅粥,惨叫声,奔跑声,枪声混杂成一团。潘东明忽然发现一个人没有慌张——黄晓晓。二人目光一碰,黄晓晓拼命躲避潘东明那野兽般的眼光。

  “阿,是你!是你捣的鬼!”潘东明疯了一般扑过去:“我养了你,我成全了你,到头来你坏我大事!我要你的命!要你的命!”他一把抓住黄晓晓:“石头呢!石头呢!”黄晓晓不再害怕:“你养了我?是,但你毁了我一生,你不是要石头么?给你!”说罢她拿出一块黄色石头,作势要给潘东明,潘东明伸手去拿,却拿了个空,黄晓晓一口把那块小石头吞了下去!潘东明真的疯了,拼命卡住黄晓晓的脖子:“你给我吐出来!你给我吐出来!”黄晓晓被卡得直翻白眼,几乎昏过去。潘东明完全失去了理智,举起宝剑要插黄晓晓的喉咙去取石头!

  这时,一只有力的“手”猛地抓住潘东明后背,把他向后拖,潘东明骂着,踢腾着,松开黄晓晓去扭头看身后“揪”他的人,那哪里是人?是一个高大的恶鬼,只见那鬼张开血盆大口吭哧一下就咬掉了潘东明的半面脸,深可见骨,潘东明长声惨号起来,这时又过来一个恶鬼,伸出爪子来抢潘东明,原先的恶鬼不给,二鬼拼命一夺,呼啦啦潘东明活活给扯成了两截,更多的恶鬼扑上来,撕得撕咬得咬,潘东明还有一丝气息,血肉模糊的上身竟还发出声声低号。

  场面已经完全控制不住了,更多的恶鬼从鬼门倾斜而出,壮汉们没了头目,各自为战,怎奈这些恶鬼枪打在身上只流出脓水,根本无效,不消一会工夫,壮汉们死伤大半。黄晓晓缓过神来,扑过去给于棚解绳子,被松绑的于鹏连谢字都来不及说,转身又去解谷小影的,转眼间大家都恢复了自由,此时只见洞内血肉横飞,群鬼欢宴,用不了几分钟那些鬼怪就会把所有的壮汉都收拾掉,就该轮到他们了!

  “我们出不去啦!”许建看看四周,群鬼已将洞口封住,对他们包围的圈子正在慢慢缩小,而且更多的鬼正源源不断地从鬼门涌出。“怎么办?”大家都在问同样的问题,谷丁指着祭坛中心道:“必须把女娲石放回原位,才能关闭鬼门!”可此时鬼门四周已遍布恶鬼,不要说女娲石已经被黄晓晓吞下,就算拿在手里,也是无法逾越过去。

  轰隆!一声巨响从洞口传来,一枚手雷在群鬼中爆炸,恶鬼们号角着,有的被炸飞了,有的瘫在地上,然后又是一枚手雷!鬼丛中愣是炸开了一个缺口,一个人拎着冲锋枪和挂了一串手雷的武装带冲了过来。于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不是刚才被打死的马宽么?只见马宽一边骂着一边甩出手雷,手雷炸响时趴在地上躲避弹片,然后快步穿过被炸出来的通道。“你……”于鹏指着马宽说不出话来,马宽哈哈一笑:“多谢你了!都是你送我那个开光硬币的福分!妈的,鬼真多!”马宽说着又甩出手雷,两下会和,只见他上身并无伤口,原来手枪子弹,正打在于鹏送他的那枚开过光的硬币上。

  “我们现在怎么办?”马宽数了数从死人身上捡来的手雷,许建道:“冲出去!”朴相模一摇头:“不行!这么几枚手雷根本冲不出多远!”马宽还想说什么,猛地一个人从他手中抢过武装带,向鬼门方向跑去,那是黄晓晓,只见她甩出一枚手雷,趴在地上,手雷从恶鬼中炸开一个通道,她向前跑去,再甩出一颗!“危险!不能……”于鹏喊了一半,只见旁边已经有恶鬼开始向他们靠近了,大家手无寸铁,只有马宽一挺冲锋枪应急。

  此时黄晓晓已经冲到了祭坛跟前,群鬼被手雷的爆炸惊开了一片空地,只见她猛地扑在原来放置女娲石的原木上,顿时整个身躯像着火似的,发出一种红黄相间的光芒,那光芒刺破了她的身体她的衣服,光耀万丈,黄晓晓被一种巨大的刺痛所笼罩,不停大声呻吟着,但死活也没有离开那块祭祀的核心。光芒像一片汪洋的金水扩散开来,所到之处,群鬼都停止了疯狂,这是黄晓晓的呻吟声越来越小,越来越微弱,她的身躯似乎融化了,变成了一团不散不离的液体,然后慢慢升腾,消失了!原木上只留下一块黄色的石头,只见女娲石猛地射出一道强烈的黄光,融入鬼门的四道绿光中,鬼门蒸腾旋转的方向顿时被改变了,一种震耳欲聋的轰轰声从鬼门传出,门逐渐缩小,里面像一个黑色的漩涡,越转越快,越来越响,突然,距离最近的一个鬼被猛地吸了过去,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山洞里的恶鬼们像吸尘器前的碎纸屑,嗡嗡嘤嘤全都被吸了过去,重新消失在一片未知的黑暗中。

  谷丁仗着胆子跑过去,待最后一个鬼被吸进去,猛地推倒了一根图腾柱,把上面的月骧扔开去,鬼门登时土崩瓦解,发出巨大的爆炸声,气浪把他震出好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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