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沙旅馆

  梅丽很高兴,今年“十一”有几天假期可以让她自由支配。她要好好利用这个机会,远离城市的喧嚣,把手头总也忙不完的工作抛到九霄云外,彻底地放松一下。

  再三权衡后,她放弃了随旅行团出游的打算,去那些人满为患的所谓旅游胜地,将是对身心新的考验,梅丽为此曾吃够了苦头,她可不愿这次休假成为一场灾难。

  她把本省的地图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终于圈定了这次旅行的目的地。那是距离不远的一个海岛,名气不大,但她知道那儿有未经污染的碧海蓝天,还有诱人的沙滩。

  于是假期的第一天,梅丽就背着旅行包,穿着牛仔短裤和T恤衫,兴冲冲地上路了。天气象她的心情一样开朗,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梅丽的男友出差去了,不能和她一起出行,不过这并没影响她的好心情,梅丽相信单身一人照样能玩得开心,说不定还会在旅途中邂逅一位英俊的男子呢!她还是二十几岁的年轻女孩子,对生活依旧抱有浪漫的幻想。

  汽车行驶了三个小时,到达海岛所在的海滨小城,再从那里转乘游轮。上船后,梅丽很快发现这个海岛并非她想象的那样默默无闻,因为轮船上坐满了游客。她不禁有些担心,这么多人,岛上有地方住吗?当她把想法告诉旁边的一位中年女子时,对方的话马上让她觉得自己是杞人忧天。中年女子说:“一年前,岛上为了接待更多游客,新建了一座十三层的白沙旅馆。”

  十三层?梅丽有些奇怪,为什么不多不少,刚好十三层呢?十三这个数字,在西方是很忌讳的,受其影响,许多中国人也不喜欢它,看来建造这座旅馆的人,一定是位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坐在梅丽身旁的中年女子,身材瘦小,皮肤有点病态的白,很少晒到阳光似的,她戴一付金边眼镜,巧妙地掩饰住眼角的鱼尾纹,说实话,她的外表没什么引人注目的地方,但不经意中流露出的某种气质,却使她显得与众不同。梅丽细心揣摩了一下,觉得那是一股处变不惊的大家风范,简言之,这是个见过世面的人。

  交谈中,果然证实她的感觉没错,中年女子是位小有名气的作家,尽管梅丽没读过她的作品,但在一些刊物上见过她的名字。印象中,似乎她写的是有关灵异的文章。

  梅丽很开心,问:“您也是来岛上度假吗?”

  “差不多,不过主要目的是找个清静的地方,写一篇小说。”

  “哦,你是怎么听说这儿的,以前来过吗?”

  “正因为很少人知道这里,我才来的。”女作家说:“去年在岛上住了两个月,还有一次是今年上半年,我发现在这个岛上写作,灵感特别丰富。”

  “跟我想的一样,不过看情形,这地方知道的人可不少啊。”

  女作家笑起来,“来这里的,可能都抱着和我们相同的想法,看来大家都错了。”

  游轮抵达那个海岛时,已经下午四点多。海上的天气说变就变,空中不知何时已布满了乌云,海风拂过梅丽裸露着的双腿,凉嗖嗖的。梅丽向岛上眺望,远远望见一座高楼巍然挺立。女作家指着高楼说,那就是白沙旅馆,岛上唯一的标志性建筑,一望而知。她看了看天空,说,快点走吧,要下雨了。

  她们加快脚步走近旅馆,梅丽用手指数了数楼层,确实是十三层,不知怎的,这个事实象片阴影掠过她的心上,使她稍感不快。十三层的建筑,在城市中不算什么,但摆在这空旷的地带,却显得异常高大,甚至对人形成了一种威压。梅丽盯着白沙旅馆,觉得它象头盘踞在铅灰色天宇下的庞然巨兽,正用不祥的眼神俯视着她,使她突然产生拔脚逃离的冲动。

  梅丽摇了摇头,把脑子里的可笑想法甩出去,她想自己一定是累了,才会有这样的错觉。她跟着女作家走进白沙旅馆,发现大堂一派富丽堂皇,与她以前住过的三星级宾馆相比也毫不逊色,于是内心残存的那点不快随即烟消云散。

  女作家早已预定了房间,她对梅丽说,我住1025房间,有空过来聊天。两人道了别,女作家直接上了电梯。梅丽独自来到柜台前,此时那儿已经围着一大帮游客,她耐心地等待他们散去,才对柜台后穿红色制服的女孩说:“小姐,给我一个标准间。”女孩查看了电脑,抬起头,脸上露出不无遗憾的表情说:“对不起,我们的房间已经客满了。”

  梅丽始料不及,怔了一怔,问:“你肯定吗?”

  女孩正欲回答,旁边一个看起来年纪大一点的女孩走过来说:“1311房不是还空着吗?”

  前面的女孩转头看了同事一眼,梅丽顺着她的视线,见年纪大的女孩快速挤了挤眼睛,年轻的女孩显出如梦方醒的样子说:“啊,我忘记了,还有一个房间,对不起。”梅丽突然觉得,眼前的两个女孩似乎在一瞬间达成了某种默契,她们暧昧的表情下一定隐藏着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梅丽的这种感觉稍纵即逝,她说不清其中有什么不妥,穿制服的女孩已笑容可掬地问:“小姐,您住几天?”梅丽迟疑了一下,终于回答:“三天。”

  “麻烦您,小姐,请问有身份证吗?”

  梅丽把身份证递过去。

  有什么不大对劲的地方,她的内心有个声音对她说:“别呆在这里,岛上一定还有别的旅馆。”

  手续办好了,女孩把房间钥匙递给她,梅丽看着那钥匙上刻着的1311字样,心里咯登一下,是十三楼!该死的,为什么是十三楼?她回头一望,旅馆外面已下起了倾盆大雨,没有选择了,她接过了房门钥匙。

  梅丽乘电梯上了顶楼,找到1311房间,她在门口停住脚步,盯着紧闭的房门,房门涂了白漆,和其他房间没什么不同。她觉得自己真是神经过敏,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疑神疑鬼了?梅丽可从来不是个胆小怕事的人。

  她把钥匙插进锁孔里,推开门。房间里漆黑一团,但没跳出什么吃人的妖魔鬼怪。梅丽稳了稳情绪,把钥匙放在墙壁的电插座内,房里的灯亮起来。现在梅丽不再害怕了,她环顾房间,里面很宽敞,空调、电视、冰柜一应俱全。她踱到窗边,用力拉开厚厚的窗帘,光亮一泻而进,站在窗口,可以俯瞰大半个海岛,还有远处广袤无边的大海,一切都笼罩在白蒙蒙的雨幕中。

  梅丽把旅行包放在沙发上,取出干净的内衣裤。每次住进旅馆,她的第一件事就是洗个热水澡,去除旅途的疲惫。

  她走进浴室,拧开淋浴器开关,把水温调节到适宜,接着脱光了衣服站到喷头下面。温水流过肌肤的感觉真是惬意,她幸福地叹息一声,一边揉着沾满洗发水泡沫的头发。

  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喷头里出来的突然变成了冷水!梅丽被冰得一哆嗦,急忙跳到一旁,她以为是自己不小心碰到水龙头了,便伸手把龙头往热水方向旋了几下,等水温恢复后,又重新站回去。但洗了不一会,更大的麻烦出现了:淋在身上的竟一下子成了滚烫的热水!

  梅丽尖叫一声,从浴缸里跳出来,忙不迭将烫伤的胳膊放在洗脸盆的冷水里。她气不打一处来:这是什么旅馆,连个淋浴器都不正常!她拿毛巾擦了身子,跑到床边给服务台打电话。接电话的人一个劲说着对不起,并表示马上派人来修理。搁下电话,梅丽的怒火才稍稍平息了些。

  几分钟后,维修工上来了,是个瘦削的年轻人。梅丽打开房门,让他进来,年轻人伸长了脖子,盯着她身后,眸中闪过一丝奇怪的神色。梅丽仍然很生气,没太在意他的异样表情。年轻人的视线越过梅丽,好象她是个透明人,一个劲地扫视她的房间,口中说:“哪……哪里出问题了?”梅丽没好气地说:“水龙头坏了,忽冷忽热的,我的手臂都被烫伤了!”维修工唯唯诺诺地提着工具箱,钻进浴室检查去了。梅丽则坐在床上,用电视遥控器一个个频道按下来。

  五分钟不到,维修工出来了,急急往门外走。梅丽叫住他:“这么快?是什么毛病?”维修工讪笑一下,吞吞吐吐地说:“没……没什么……咳,可能是管道的问题……”他说话的时候,目光鬼鬼祟祟地在梅丽的房间里飘来荡去,让梅丽即刻对这个人产生了厌恶。她哼了一声,“到底修好没有?”维修工说:“应该没问题的,你再用的时候,小心点就是了。”说完也不看梅丽一眼,转身一溜烟走了。

  梅丽喃喃自语:“真是个怪人。”关上房门,回到浴室。她摸了摸胳膊上被烫得红红的皮肤,终究不敢再使用淋浴喷头,便往浴缸里放满了热水。

  洗完澡,外面的雨已经停了,梅丽换上棉布裙子和凉鞋,走出房间,进了电梯。电梯在十二楼停住,进来一位男子。梅丽眼前一亮,好英俊的男子!他大约三十左右,穿黑色V领T恤,身材挺拔,还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古龙水味道。男子看见梅丽,向她点点头,微微一笑。梅丽赶紧回报一笑,眼睛却不敢直视对方,偏过头看着电梯的另一个角落,一颗心砰砰地跳。

  电梯到了底楼,男子很有礼貌地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女士先行,梅丽感激地看他一眼,步出电梯。她很想回过头看一下,但觉得那样做未免过于轻佻,便克制住自己,目不斜视地向餐厅走去,在拐进餐厅的一刹,她飞快地回眸扫了一眼,但那位英俊男子已不见踪影。

  梅丽怅然若失地在餐厅落座,点了份套餐,饭菜味道还可以,但她觉得没什么食欲,吃到一半就起身买单,走出了白沙旅馆。

  夜幕已经降临,天上悬着一轮明月,还散布着无数星辰,光线很充足。梅丽看见很多游客,三三两两往海滩方向行去,她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带着依稀咸味的风自海上吹来,轻抚着她的脸庞,梅丽只觉神清气爽,心情也跃动起来。很久以前,当她还是个小女孩时,父母领着她到海边玩,面对大海,她总是浮想联翩,想像那深不可测的海底,一定潜藏着无穷无尽的秘密。

  等她的思绪从快乐的童年扯回来,其他人的笑声已被抛在了身后很遥远的地方,梅丽四下张望,发现自己孑然一身,一股孤独感骤然袭来,她在心底有点抱怨自己的男友了,对他而言,到底是爱人重要,还是工作重要?

  突如其来的,周围陷入一片黑暗,梅丽抬头一看,原来月亮被乌云遮住了。这时,远处隐隐约约的人声好象一下子全消失了,除了一波波的浪涛声,四下一片静默。这寂静来得十分突然,而且透着说不出的诡异。梅丽莫名其妙地慌张起来,正想返回,却被眼前的一幕吸引住了。

  在离她几十米外的海面上,有个白乎乎的东西,黑暗中,看不清是什么,那个东西似乎飘浮在海面上,并且缓缓向梅丽所站之处漂来。梅丽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她口干舌燥,快透不过气来。是人吗?不可能,没有人能立在水面!她觉得那不管是什么,但绝对不怀善意。

  那个白白的东西突然加快了速度,飞速朝她逼近。梅丽猛然清醒过来,撒开双腿拼命往相反的方向跑去,风在她耳边呼呼地刮过,梅丽觉得自己的肺腔痛得要四分五裂了。

  狂奔中,她一头撞到什么人身上,接着一双有力的臂膀抓住了她,“你怎么啦?”她仰起头,看见一张男人的脸。是电梯里遇见的男子。

  梅丽快虚脱了,身子一软,倒在男子的臂弯里,惊惶地说:“后面……后面有个东西在追我!”男子往她身后看了看,问:“什么东西?”梅丽鼓起勇气回头一看,身后的海滩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那个白乎乎的东西不见了!

  梅丽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刚才看到的只是幻觉?可是,那是真真切切的呀!男子笑起来,“你后面没有人。”月亮不知何时又从云层中钻了出来,在皎洁的月光下,他的眼神清澈,还带着一缕温情。梅丽发现自己还紧紧握着他的手,脸一烫,急忙松开手,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大概是我眼花了。”

  但是,刚才真的是她眼花了吗?

  男子说:“单身女子夜里跑这么远的海滩上,会有危险的,我送你回去吧。”

  梅丽点点头,迈了一步才发觉脚趾头凉凉的,原来刚才奔跑的时候,把凉鞋也跑掉了。男子知道后说:“你等一下,我去找找看。”说实话,梅丽也没勇气再回去找丢失的鞋子,便站在原地看着男子在沙滩上巡视。

  不一会儿,男子回来了,手里拿着她跑丢的那双凉鞋,梅丽感激地接过来,真诚地说了一声“谢谢你”。男子笑着说,没什么,我们回去吧。

  两人并肩向白沙旅馆的方向行去,梅丽仍然心有余悸,只有贴在男子身旁,才觉得有安全感。而白沙旅馆的灯光,此时在她眼里,也变得说不出的亲切。

  在电梯里,男子说:“我叫余凡,住1204房。”梅丽也自我介绍了。男子关切地看着她说:“你没事了吧?要我送你回房吗?”梅丽的心跳加快了一些,想到时间已经很晚,如果……虽然她对他很有好感,但她还没有失去理智,便坚定地说:“我没事了,谢谢你,我自己上去吧。”男子的眼中掠过一丝失望,但没说什么,只是挥挥手,在十二楼迈出了电梯。

  梅丽回到房间的时候,刚打开门,就听到浴室里传来流水的声音,她记得自己出门时明明已经关掉水龙头的,怎么会有水声?踏进洗手间时,她脚下滑了一下,几乎摔倒。她抓住门框,好不容易平衡住身体,但映入眼帘的下一幅画面,却让她差点又一次晕倒!

  只见整个浴缸里,都积满了粘稠、鲜红的血!血从浴缸边不停溢出来,将浴室洁白的瓷砖地面,流淌得到处都是!这幅情景,就象到了一个小型屠宰场。

  梅丽浑身发抖,闭上眼在心底呻吟:“喔,天哪!天哪……”等她定了定神,再度睁开双眼时,发现哪有什么鲜血?地上的,浴缸里的,都只是普普通通的清水而已,浴缸上方的龙头没关严实,往下滴拉着水,在水面化开一圈小小的涟漪,仿佛在嘲笑她的胆怯。

  梅丽的勇气渐渐恢复,她大声说:“你为什么跟着我?我们又没招惹你!”话一出口,她才发觉自己的声音仍在发抖。

  余凡转过身,望着窗外,“我来这里,就是想告诉你为什么。”他顿了顿,又说:“我的死,是因为我的未婚妻。但我一点儿也不恨她。我们从相识到订婚,经过了八年,人生能有几个八年?她很爱我,比世上任何人都更爱我。可惜,生前我是个花花公子,对女人见一个喜欢一个,但哪个男人不是这样?只不过我做得比较彻底罢了。我知道她忍了我很久,却没想到她会那么痛苦!我是个自私鬼,根本无法克制自己,终于,她想出了那个办法,她知道只有那样做,才能永远地拥有我。”

  “死了以后,我很后悔,我不是后悔因此而失去生命。我是罪有应得,但她不应该和我一起死。她很内疚,不断地求我原谅她。其实有什么原不原谅的,我们死了还能在一起,不是也很好吗?”余凡无声地笑了一下,笑得很凄凉,“在那么多女人中,我真正爱的,其实只有她一人而已。”

  他的目光转到梅丽脸上,“实在很抱歉,即使变成了鬼,我仍然是个花心鬼,虽然我比活着的时候收敛了许多,可是见到你以后,我还是无法抗拒地喜欢上了你!”梅丽一怔,吃惊地看着他。

  “我本来只想跟你风流快活几个晚上,没想到死鬼老婆吃醋了,惹出这么多事。请你原谅她,至于我嘛,你尽管骂好了,我本来就不值得可怜。”他向梅丽鞠了一躬,“给你带来的不便,我只能说对不起了,放心吧,我不会再打搅你的生活了。”

  他对着她们走来,梅丽和女作家本能地闪到两边,眼前一花,仿佛有阵阴冷的风从两人之间穿过,余凡消失了。

  梅丽离开旅馆的时候,服务员坚持不收她的住宿费。但梅丽最终还是付了钱,她不愿欠别人什么。

  女作家情绪很激动,说这两天发生的事激发了她新的创作灵感,她要在岛上继续住下去,一直到完成她的作品。梅丽临别时对她说,希望你的小说大功告成后,到我家里做客。女作家说,一定会的。还向她要了住址和电话号码。

  梅丽提着行李走出白沙旅馆的大门时,下意识往楼上望了一眼,在1311房的玻璃窗后,她似乎见到了一个模糊的白色影子,她确信那是一位年轻女孩单薄的身影,她藏在窗子后面,静静地凝视着她。

  她的眼神里面并没有恶意。

  惊心动魄的旅行结束了。梅丽站在船头,回想这两天的经历,感觉象做了一场梦,但一切都那么真实,并不是梦境。

  她的手机响了起来,拿出来一看,是出差的男友打来的。

  “亲爱的,我好想你。”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她突然变得很脆弱,如果男友此时站在身旁,她一定会扑进他的怀里。

  “会议提前结束了,我下午到家。”男友的声音显得很欢快,“我向公司请了假,咱们还有四天假期,去找个地方好好玩玩,怎么样?”

  “不,我哪也不去,只想呆在家里。”

  “为什么?你不是一直想和我出去旅行吗?”

  “别问为什么了,我……只是有点累。”梅丽抬头遥望,白沙旅馆早已看不到了,连整个海岛在视野里也已浓缩成一个小黑点。但她的双眼仿佛看见,余凡和他的妻子正并肩站在白沙旅馆的顶层,向着海的方向眺望。

  “祝你们幸福。”她在心里默默说道。

  难道刚才的也是幻觉?她又一次闭上眼,深吸了口气,默念一、二……,她害怕睁开眼,看到的又是触目惊心的血红,她怕得要死。

  念到三时,梅丽毅然睁大眼睛。眼前没有任何变化,洁净的瓷砖反射着冷冷的白光,连一点细微的血迹也没有。梅丽舒了口气,一个箭步上去,将水龙头拧死了。她在浴缸里看见自己的倒影,影子的脸上写满了惊骇。她拔掉浴缸底部的塞子,满满一缸的水迅速从那个小洞里泻出去,转眼间泻了个干干净净。

  不管看到的是不是幻觉,梅丽都不敢再待在房间里了,这时仿佛灵光一现,她想起了同船的那位女作家,她不是写灵异小说吗?或许能提供一点帮助。

  梅丽慌慌张张来到十楼,按响了1025房间的门铃。

  门开了,女作家穿着睡衣出来。“是你呀!梅小姐。”看到梅丽,她显得很高兴。

  梅丽不好意思地说:“您睡了吗?”女作家大概觉察到梅丽脸上的神色不对,握住她的手问:“你怎么啦?不舒服吗?”梅丽摇摇头,“可以打扰你一会吗?”女作家疑惑地看着她,说:“什么事进来说吧。”拉着她进了房间,随手关上门。

  梅丽把海滩上和浴室里见到的一一告诉了女作家。女作家皱起眉头,问:“真的吗?有这种事?”梅丽点点头,女作家说:“你肯定那不是幻觉?”梅丽说,洗手间的说不准,但海滩上的不象是幻觉,就算是幻觉,如此接二连三地出现,也不正常。说完她祈求似地盯着女作家,好象对方是位无所不能的女神。

  女作家叹了口气,说:“我写的灵异小说,都是凭空想象的,这件事,我实在无法解释。”梅丽大失所望,愣了一会,抓住女作家的手说:“那你说,这世上有没有鬼?”女作家沉思了一下,她知道,梅丽把自己看成了权威,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对梅丽有莫大的影响。

  “鬼神之说,信则有,不信则无,照此推论,它应该是存在于人类心底的敬畏心理,只要你相信它是子虚乌有的,它就不能伤害你。”

  女作家的话,并不能解除梅丽眼里的恐惧。女作家大概也发觉自己的话没什么说服力,便转过身,从包里拿出一串深棕色的项链,对梅丽说:“这是玳瑁项链,可以驱凶避邪。只要戴上它,就算真的有鬼,也不敢靠近你。”

  梅丽仔细审视着这串闪动着暗淡光泽的项链,心想这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物件,真有那么神奇的效力?女作家看出了她的疑惑,郑重地说:“我绝对没有骗你,要是你还不放心,就在我这睡一晚吧。”

  梅丽看了看她房内仅有的一张床,站起身说:“不必了,可能是我的幻觉吧,我还是回房去了。”她戴上那条玳瑁项链,出门时又向女作家道了谢。

  说也奇怪,戴上项链后,梅丽的心真的安定了许多,可能是心理作用吧,至少她已经不象方才那么害怕了。

  梅丽回到房里,在浴室和其他角落转了转,连床底下也掀起来看了,没发现任何异常。她把房里所有的灯都打开,又将电视声音开得很大,然后倚在床头,双眼盯着电视屏幕。也许是太累了,不一会儿,梅丽就眼皮打架,头一歪,沉沉地睡着了。

  这一夜,平安无事。

  早上醒来时,梅丽发现自己的手里还紧攥着那串玳瑁项链,她拉开窗帘,屋外已是艳阳高照。想起自己昨天的样子,不禁哑然失笑: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被一些现实中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吓成那样,真是羞死了!

  那真的是幻觉吗?

  摆脱了心里的阴影,梅丽又恢复活泼好动的天性,她在海滨浴场湛蓝的海水里尽情游来游去,跟一条快乐的鱼儿似的。游累了,她和其他人一样,仰躺在细软的沙滩上,接受阳光温柔的爱抚。

  尽管戴着太阳镜,梅丽还是不敢睁眼,阳光太强烈了。她的眼帘上通红通红,犹如火焰在燃烧。梅丽尽力伸了伸四肢,从胸腔里吐出一口惬意的长气,这才叫享受,这才叫生活!

  仿佛一片阴云掠过身上,梅丽感觉身体的某些部位比其他地方显得凉一些,她有些奇怪,睁开眼睛。一位高大的男子站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她,射到她身上的一部分阳光被他挡住了。

  “嗨!”梅丽惊喜地叫起来,“是你!”男子正是余凡。

  余凡在她身边坐下来,问:“昨晚睡得好吗?”梅丽没提浴室的事,现在她相信那都是自己脆弱的神经惹的祸。她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说:“好,好极了。”

  余凡俯下身,低声说:“我以为你昨晚会睡不着觉呢。”他的眸子含着一丝玩笑的意味。

  梅丽说:“你一定觉得我是个胆小鬼吧?”余凡看着她,微笑着摇摇头。

  梅丽发觉他们之间挨得这么近,他是那么英俊,火辣辣的目光比太阳还要炽热,晒得她浑身发烫。她想避开他的注视,却发现根本办不到。

  余凡把一个握紧的拳头伸到她胸膛上空,松开一点手指,沙粒便呈一条细线,从他的手中泻到她挺拔的胸脯上,痒酥酥的,很舒服。

  梅丽脸红起来,一直红到了脖子根。他这是做什么?这个举动太亲昵了,亲昵得简直近乎挑逗!她觉得自己应该推开他的手,阻止他的动作,可是她没有,她任由他继续把沙子撒在她胸前,更要命的是,她甚至还大胆地凝视着他的双眼。

  一整天,梅丽都和余凡呆在一起。他们在浪花中嬉戏,在沙滩上捡贝壳,逛遍了大半个海岛。她的脑子里,竟然没触及一丁点有关出差的男朋友的信息。

  她把他全忘了。

  欢乐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不知不觉间,太阳又被海平面吞噬了。

  晚上回旅馆的时候,余凡提出去梅丽的房间看看,这一次梅丽没有拒绝。他们手牵着手向电梯走去,俨然一对亲密无间的情侣。

  电梯门开了,一个穿清洁工服装的中年妇女,推着辆堆满脏床单的小车从里头出来,她一抬头,视线落到余凡脸上,一张脸忽然变得煞白,比纸还要白!没等梅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中年妇女已低头弯腰,象个做了亏心事的小孩子,推着小车与她擦身而过,快步向大厅而去。梅丽疑惑地望着她的背影,只见她转过头来,向这边扫了一眼,又慌忙回过头,飞一般跑出去。就在中年妇女回眸的一刹那,梅丽在她眼中捕捉到了与昨日那个修理工极其相似的神色。梅丽突然明白过来,那熟悉的神色意味着什么?恐惧!没错,是恐惧!她搞不明白,这个清洁工看见余凡,为什么怕成那样?

  电梯门无声无息地合上了,把她和余凡关在里面。梅丽一抬头,发现余凡正盯着她看,他的目光很锐利,似乎看穿了她内心的想法。梅丽勉强笑了笑,避开他的视线,把眼睛转向电梯一侧闪亮的数字,五楼、六楼……电梯不停往上升。梅丽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开始后悔答应了余凡去她的房间,对她而言,他仍然只是个陌生男子,他来自哪里,做什么的……自己对他几乎一无所知。她想改变主意,找个借口婉拒他,但没等她找到那个借口,十三楼已经到了。

  梅丽贴着墙壁过去,按动电梯的门,眼睛警惕地盯着余凡。电梯门打开的时候,她往里瞥了一下,她怕里头跳出那具女尸,所幸里面是空的。

  梅丽闪身进了进了电梯,,猛按键钮,门滑了过来,把余凡隔在了外面。”

  女作家看到梅丽时,被吓了一跳,因为梅丽的脸色比死人好不了多少,她的衬衫被汗水湿透了,头发粘在额头。

  她把梅丽扶到床边,梅丽浑身虚脱,象摊烂泥倒在床上。女作家倒了杯开水给她,发现她的手哆嗦个不停,杯子里的水都溅到了地上。

  梅丽好不容易镇静下来,把自己在楼上的可怕遭遇告诉了女作家。女作家听着听着,也露出了惊惧的神色,她安慰梅丽:“你真是个勇敢的女孩,不用怕,现在安全了……”话音未落,门外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

  梅丽已是惊弓之鸟,猛地抬起头,“谁?”女作家忙说:“可能是宾馆服务员,我去看看。”她走到门边,往外一看,顿时紧张起来。

  门外站着一名男子。

  她示意梅丽过来。梅丽战战兢兢地走过来,把眼睛贴在窥视孔上,她象触了电一样,倒退了一步,“是他,就是他!”

  女作家问:“余凡?”梅丽惊恐地点点头。女作家也慌了,她再次俯到门上,过了一会儿,她嘘了口气,回过头说:“他走了。”

  梅丽盯着她,“真的?”女作家没有回答,梅丽正想追问,却被女作家的神情唬住了,只见她大张着嘴,瞪着梅丽背后,似乎看见了极可怖的事物。

  梅丽的问话咽进了肚子,她回过头来,顺着女作家的视线,看见房间的中央,不知何时已经站着一个男人。

  “对不住,我不请自到。”余凡望着她们,嘴角带着一丝讥笑。

  梅丽全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你们为什么这么怕我?我真的有那么可怕吗?”余凡耸了耸肩膀说。

  “你……你不是死了吗?”女作家壮着胆子问。

  “不错,我是鬼魂。那又怎么样?这世上的许多人,不是比鬼更可怕吗?”余凡的眉宇间尽是愤愤不平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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