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室夜谈之变脸

　　书桌

　　陈小康有一个简便的书桌，四条腿，加上一块木板，再加上一个小小的内镶式抽屉，就是书桌的全部了。

　　每当夜色降临，陈小康的书桌就会被他摆在寝室的窗户前，而陈小康就趴在书桌上，对着窗外无尽的黑暗。

　　他不是在书桌上读书，而是趴在书桌上睡觉。这是陈小康的怪癖，403寝室的男生们众所周知。

　　如果问陈小康为什么喜欢在书桌上睡觉。陈小康就会笑着回答：从上初中开始，一上课就会觉得困，这个习惯一直延伸到了大学。久而久之，陈小康不趴在书桌上反而没有睡意了。只有在书桌上趴一会儿，瞌睡了，才能上床睡觉。

　　所以，为了睡眠质量，这张书桌被他从初中一直带到了大学。

　　得到这个答案的人，一般都会当成一个笑话来听。但它不是一个笑话，而是一个很恐怖的故事。

　　几乎每天晚上，陈小康的脸都会贴在书桌上，一般情况下，他会在夜里的某一个时刻睁开惺忪的眼睛，摇摇晃晃回到床上。但是，有一天，室友们在清晨的阳光下醒来，突然发现，陈小康还趴在书桌上，一动不动。

　　他们没有在意，起床，洗漱，上课。晚上回到寝室，陈小康一如往常地趴在书桌上。

　　大学生对寝室的使用率是很低的，他们一般都在夜色降临很久之后才会回到寝室。而陈小康又是一个不起眼的人，所以，室友们以为陈小康是下课之后重新趴在了书桌上。

　　周而复始，这种情况持续了三天，直到寝室里开始弥漫出一种古怪的腐臭味。室友们开始寻找这种怪味的来源，他们检查了卫生间，清理了各自许久没洗的臭袜子，放置很久的鞋也被丢出了寝室。但是，怪味并没有消失。

　　这种怪味是从哪里来的呢？最后，他们的目光落在了陈小康的身上。他们觉得，他们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陈小康竟然无动于衷，这也太奇怪了。于是，其中一个室友拍了拍陈小康的肩膀。

　　陈小康的身子一下歪了下去，露出了书桌被他脸部覆盖的部分，那里充满了黑红掺杂的黏稠液体，乍看之下，和陈小康的脸有几分相似。

　　原来，陈小康早已死去，他的脸也已经腐烂。这就是寝室里怪味的来源，那张腐烂的脸，就粘在了书桌上。

　　光阴似箭，时光能够消磨一切。陈小康离奇死亡事件很快被淡忘了，老学生毕业，新学生住进了403寝室，一切都在改变，而陈小康的书桌却还安放在窗户下面。一个叫刘拓的新生搬进了寝室，那张书桌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发现，书桌的正中央有一个轻微凹进去的痕迹，很像一个人的脸。

　　刘拓把脸贴上去试了试，感觉很舒服。刘拓喜欢阅读，这张书桌又正对着窗户，很符合刘拓的口味。每天，他都会在书桌上读书，累了，就趴在书桌上睡觉。刘拓的脸，自然而然地寻找书桌上最舒服的位置贴了上去……

　　“后来，当我发现自己的脸时不时会变成陈小康的样子，才知道那张书桌不对劲儿。”说着，刘拓拿出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人看起来就是刘拓，但他其实是陈小康。也就是说，现在他的脸就是陈小康的样子。

　　篝火“哔啵”作响，昏黄的光线扫过刘拓眼前的三个听众。这三个人是两女一男，女生分别叫韩梅梅、陈馨，是刘拓的同校同学；男的叫何旺年，年龄稍大一些，应该是高年级的同学。在此之前，四个人彼此似乎互不相识。

　　这夜聚会的主题叫做“真实经历分享之夜”，啤酒、篝火、被惊吓的女生是深夜聚会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啤酒和篝火是有了，不过，韩梅梅和陈馨却没有一点儿被吓到的迹象。她们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接着，不约而同抬起了头，张开了嘴。

　　“我的遭遇和你很相似……”韩梅梅抢先说了话。

　　化妆盒

　　韩梅梅的故事也发生在寝室里，不同的是，它是在女生寝室进行的。

　　韩梅梅有一个叫史小东的室友，这个室友平时很不起眼儿。这一点，和刘拓故事中的陈小康很像。

　　史小东也有一个怪癖。她的相貌很普通，但没有到丑的地步，不过，当你近距离看向她的脸，就会发现，她的鼻头附近有一粒粒的粗大麻点，对她的印象马上就会改观。而且，她之前属于那种不修边幅的人，这在男生中间，不算是怪癖，但放在女生身上，一个长得普通、名字普通、又不爱打扮的女生，全身上下都是怪癖。

　　史小东就这样普通着、怪癖着。有一天，她的身边多了两件东西。

　　第一件东西，是一张素描画，画上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问史小东为什么要拿着别人的画像，史小东就会白白眼睛，冷冷地回答：“这哪是别人的画像？画里的人就是我！”听到答案的室友们都会不由自主地笑出声。

　　第二件东西，是一个破旧的化妆盒。化妆盒是粉红色的，颜色剥落，里面装着粉底、描眉笔等一切化妆盒里应该有的东西。自从她得到这个化妆盒之后，每天早上都会把它拿出来。她运用里面的每一样东西，精心为自己化妆。化妆的原理是凸显一个人脸部的优点，遮挡缺点，但是，史小东的脸上几乎没什么优点，这样一来，这个化妆盒让她的脸看起来有些怪诞。看到她化妆后的样子的室友们，也会不由自主地笑出声。

　　不久之后，室友们对史小东的笑声越来越少了。

　　后来，室友们对着史小东再也笑不出来了。

　　再后来，室友们猛然惊觉，她们发现，史小东的脸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脸。这个人似曾相识，但是，她们总是想不出在哪里见过。直到有一天，史小东拿出那张素描画，骄傲地说：“看，我说过吧？画里的人就是我！”室友们这才发现，原来，史小东的脸，和素描画的人脸一模一样。

　　室友们吃惊、不敢相信，但是，女生对美貌爱慕的天性，让她们很快忘记史小东样貌的突然转变是一件极其诡异的事情。

　　史小东从一个普通的女生，变成一个骄傲的女生，又因为一场车祸，变成了一个骄傲的死女生。那张素描画和那个古怪的化妆盒，就这样在寝室里沉寂了下来，它们上面渐渐布满了灰尘。后来，韩梅梅发现了这两样东西，灰尘被弹掉了，于是，化妆盒在接下来的每一个早上，都会被韩梅梅的手打开。

　　其实，韩梅梅算是一个漂亮的女孩，不过，她总觉得素描画里的那个女孩更漂亮。谁会怕自己变得更漂亮呢？

　　“后来，你的脸也会时不时地变成素描画里女孩的脸？”韩梅梅的故事讲到这里的时候，刘拓用不敢相信的语气问韩梅梅。

　　韩梅梅叹了口气，把自己的脸凑近刘拓：“你看，我的样子像吗？”

　　在篝火的光芒中，韩梅梅的脸一点儿也不漂亮，特别是她的鼻头附近，长满了粗大的麻粒。刘拓做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你的脸变成了史小东原来的样子！”

　　韩梅梅默然点头。接着，韩梅梅、刘拓以及另外一个女生陈馨，都看向了何旺年。他们发现，何旺年表现得很冷静，假如他不是不相信韩梅梅和刘拓的故事，那就是他有着一个更离奇的故事。

　　不过，何旺年似乎并不准备做下一个讲述者。

　　陈馨看了刘拓和韩梅梅一眼，只好开始讲述自己的遭遇：“我的故事，和你们两个的故事很相似……”

　　镜子

　　这是一面圆形的镜子，只有一张脸大小，照镜子的时候，它刚好能盛下陈馨那张可爱的圆脸。不过，镜子背后缺了一块小小的水银，陈馨第一次照镜子的时候，吓了一大跳。因为那缺水银的部分让她的脸看起来像是少了一只左眼。

　　镜子只要能用就行了，陈馨对于镜子没有多大的要求。这面镜子就这样在寝室里陪伴着陈馨。

　　如同刘拓和韩梅梅的故事，这面镜子绝对不是一面普通的镜子。这一点，陈馨是在一个夜晚发现的，当时是星期六，寝室里只有陈馨一个人。手机玩够了，床头那本恐怖杂志也看完了，本来干燥的脸也因长时间的注意力高度集中而变得油腻，于是，这面镜子就派上了用场。

　　她拿起镜子一照，镜子里就出现了她疲惫的可爱脸蛋。用手理了理头发，镜子很快被她重新放在了床头。但是，下一秒，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这种感觉让她毛骨悚然，但又想不出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她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终于察觉到，这种奇怪的感觉正是来自于那面镜子。

　　于是，陈馨在黑暗的寝室里，重新把那面镜子举到了自己的面前。镜子里再次出现了陈馨的脸庞，陈馨马上就注意到，问题就出在镜子缺失水银的那一部分。每次照镜子，镜子的那个部位都无法显示出她的左眼，可是，现在，那里的确显示出了一颗眼球。

　　也就是说，镜子里突然多出了一只左眼。

　　陈馨害怕了，但也好奇起来，她把脸慢慢凑近镜子，仔细向镜子的那个部位看去。她的脸越凑越近，到了最后，眼睛完全贴在了镜子上。这样一来，视力再好的人，也会被镜子阻挡住视线，但陈馨的视线竟然没有被阻挡住。原来，那里的确缺了一块水银，陈馨的左眼就像是透过一块透明的玻璃在看镜子的内部。

　　镜子的内部看起来竟然像是一个巨大的空间，而在这个空间里，只有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女孩。女孩苍白的脸上，只有孤零零的一颗眼珠，除此之外，整张脸就像是一张白纸。

　　原来，镜子里的女孩，也在通过镜子缺失水银的那一部分，用唯一的一只眼睛窥视着陈馨……

　　说到这里，陈馨突然闭上了嘴巴，脸上浮现出了一个神秘的笑容。她的故事似乎已经讲完了。

　　四个人一下陷入了奇怪的沉默，刘拓和韩梅梅并没有露出感到奇怪的表情，他们的脸上反而也露出了笑容，这也是奇怪的地方。因为，从普通人的角度来看，陈馨的故事远远没有结束，而他们的表现，就像是知道故事已经结束了。

　　最奇怪的是，何旺年的脸上也没有吃惊的表情，好像他也知道陈馨的故事已经结束了。

　　何旺年不感到奇怪，反而让陈馨觉得他很奇怪。于是，陈馨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不说那三个字？”

　　“哪三个字？”何旺年反问。

　　“‘后来呢’这三个字啊！”

　　何旺年像是恍然大悟地说：“哦，后来呢？”

　　陈馨一愣，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刘拓和韩梅梅也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他们就抱成了一团。他们的亲密程度，显示出他们本来就相互认识。

　　何旺年终于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每个人听到我的故事的结局，都会问：‘后来呢？’你是第一个听完我的故事，而没有问这三个字的人。”陈馨笑着说。

　　“告诉你吧，其实，我们所讲的这三个故事，都不是鬼故事，那只是我们三个共同经历的故事中的一部分。”刘拓笑着说。

　　这三个故事怎么可能都不是鬼故事？何旺年来了兴趣，在晃动的篝火照耀下，一下坐直了身子。

　　书桌、化妆盒与镜子

　　既然那三个故事只是一个故事中的一部分，那么，故事中的刘拓、韩梅梅和陈馨之间应该有着共同的交集。陈馨是刘拓的女朋友，韩梅梅是刘拓的表妹。

　　一天晚上，月亮很大，月色水一样在一条林间小路上流淌。在这条小路上，刘拓、韩梅梅和陈馨结伴而行。今天网络上刚刚更新了美剧《闪电侠》的最新剧集。他们刚从网吧出来，走在返回学校的路上，还在激动地讨论着剧情。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影悄悄出现在了他们的身后。月光一晃，刘拓察觉到身后不对劲儿，他急忙回头，就看到一个人影迅速钻进了旁边的树林中。

　　刘拓认出了这个人，不过，他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只称呼他为“痘面男”，因为这个人的脸上青春痘多得让人看不清他的本来面目。两年前，痘面男在进行一次抢劫的时候被刘拓撞见了，刘拓报了警。痘面男成为了通缉犯，刘拓渐渐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不过，不久前，一个走在刘拓后面的同学突然拉住刘拓。他说，刘拓可能被跟踪了，跟踪刘拓的人，满脸都是青春痘。

　　刘拓马上就想到，是痘面男想要报复自己。接下来的日子里，刘拓一直都很小心，不给痘面男可乘之机。一段时间后，痘面男似乎放弃了，刘拓紧绷的神经也松懈了下来。而就在这天晚上，痘面男终于瞅准了时机。

　　面对着即将降临的危险，刘拓反而表现得很冷静。他带着韩梅梅和陈馨快速地钻进了旁边的小树林，痘面男见他们要逃跑，快步追了过去。当他的眼睛再次捕捉到三个人的身影时，突然变得犹豫起来。

　　原来，刘拓他们三个人并没有逃跑，而是悠闲地坐在小树林的空地上，开始讲起了故事……

　　“你们当时讲的三个故事，就是刚才讲的那三个故事？”听到这里，何旺年有点儿不敢相信，“你们不是要告诉我，痘面男就这样被你们这三个故事给吓跑了吧？”

　　“当然不是！”刘拓微笑着摇了摇头，“他非但没有跑，反而安静地躲在旁边听了起来。”

　　“可是，他本来是要报复你的，无论你的故事多么吸引人，他也不会听吧？”何旺年表示怀疑。

　　“一个瞎编出来的鬼故事，他当然不会听。”韩梅梅捂着嘴巴笑了起来，“他之所以会被我们的故事吸引，那是因为，我们真的变脸了！”

　　何旺年瞪大了眼睛。他意识到，韩梅梅的话中意思是，在他们重新出现在痘面男的视线里时，刘拓的脸真的变成了陈小康的脸，而韩梅梅的脸也变成了史小东的脸。而痘面男一听到有关他们变脸经过的故事，马上就被吸引了。

　　这怎么可能！

　　“直到我们学校十二个男生一起冲过来，把痘面男给吓跑，他一定还认为他们两个所讲的故事是真实的。”陈馨嘟了嘟嘴，遗憾地说，“可惜，那个时候，我的故事还没有讲完。不过，那天晚上真的很危险，痘面男逃跑之后，在他躲藏的地方落下了一把匕首，如果我们三个没有唬住他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何旺年似乎急于知道真相。

　　真相其实很简单。陈小康的确有一张书桌，史小东也确实有一个粉红色的化妆盒，而陈馨枕头旁边的镜子背面，也缺了一小块水银。不过，这三样东西的神奇效果是假的，不同的是，故事里的陈小康、史小东真的存在。

　　陈小康的身材和刘拓很像。史小东的身材和韩梅梅很像。

　　“痘面男就像是一个定时炸弹，随时都会在我身边爆炸。唯一的办法，就是主动出击。那天晚上，我们三个出现在小树林，就是为了引痘面男到小树林。当我们跑进小树林之后，就藏了起来，而藏在小树林里的陈小康和史小东，就分别穿着我和韩梅梅的衣服上场了。”刘拓揭晓了谜底，“不过，陈馨没有‘变脸’，她成为了一个‘参照物’，增加了故事的可信度。在痘面男被故事吸引的时候，我和韩梅梅回到学校召集同学去抓痘面男，可惜的是，最终还是让他给逃跑了……”

　　说完，刘拓骄傲地露出了微笑。他在等待着何旺年的赞叹声。可是，何旺年却皱起了眉头，眼睛里有光芒在闪动：“原来是这样……”

　　对于何旺年的反应，刘拓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因为即使刘拓、韩梅梅和陈馨为了增加故事的戏剧性而对整个故事的讲述方式进行了完美的安排，何旺年也还是一幅波澜不惊的表情。

　　何旺年的表现，像是他本来就听过他们的故事！想到这里，刘拓猛然瞪大眼睛，望向何旺年，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韩梅梅和陈馨并没有察觉到刘拓的异样，她们催促着何旺年：“我们的故事讲完了，该你了！”

　　抬起头时，何旺年的嘴角已经泛起了一丝冷笑：“真是太巧了，我要讲的，也是一个‘变脸’的故事。不过，故事里的我，不是通过书桌、化妆盒、镜子变脸的，而是通过换一张皮。你们看，这就是以前的我！”

　　他拿出一张照片，举到了刘拓、韩梅梅和陈馨的面前。

　　韩梅梅和陈馨把头凑了过去，接着，她们也瞪大了眼睛，脸色同样变得苍白。

　　只见，在篝火昏黄的光芒中，一个满脸青春痘的人，正从照片里冷冷地盯着他们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