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见鬼 作者:柳烟汀

　　编者按：一场虚惊过后，为凤子的归来感到高兴，为好友莲子的不幸而感动悲哀。人生苦短，好好珍惜。

　　凤子出生在渭河流域一个比较贫穷落后的山区，因为属鸡，才叫这个名字。由于家境不好，她只念到初中二年级就辍学了。十五岁的姑娘回到家后拔草喂猪、洗衣、做饭、搞家务，地里忙时也下地帮助大人干农活。对于山区的孩子来说，这是很平常的事。因为，她的好同学，好伙伴莲子一年前就已经不再去学校了。

　　家境不好也影响到比她大七岁的哥哥虎子没有讨到媳妇，在山区二十出头的小伙找不到对象是麻烦的事。山区的姑娘出聘得早，小伙子越往后拖就越难找到合适的意中人。父母为此，已是心急如焚。为了给虎子能有钱讨到媳妇，父母托媒人，张罗着给凤子找个婆家。几经介绍，在十几里外的川区，找到了一个对象，比凤子整整大十岁，名字叫猪娃，人虽然长得丑了一点，但又结实，又憨厚。起初，凤子死活不依，但她父母还挺中意的。为了得到八千元的彩礼金，父母轮番说服凤子答应这门亲事，好为虎子换回一个媳妇。经不住父母可怜吧唧的苦苦哀求，还有不忍看到整日哥哥郁郁寡欢的愁苦面容。后来，凤子的心软了，最终违心的勉强同意了这件婚事。很快男方就择定了吉日，猪娃、凤子按当地习俗举办了订婚仪式。得到了聘金，虎子也很快找到了媳妇，结婚了。

　　女大十八变，凤子十八岁时长得更加秀气、水灵。二十八岁的猪娃屡屡催着凤子同他结婚。看着女婿又可怜，又诚实，岳父岳母做主，同意了让凤子近期出嫁过去。得到老丈人的口风，猪娃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古历正月的一个好日子里，凤子与猪娃热热闹闹、欢欢喜喜举行了婚礼。村里人都说猪娃有福气，娶了个又漂亮又能干的新娘子。也有人背后议论说，一枝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结婚后，猪娃百般地疼爱、温存凤子，事事都依着她。但是，凤子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就是看着猪娃不顺眼，也就时时使点小性子。天冷时猪娃先用身体暖热冷被子，只怕冻着了凤子，凤子仍是不领情；天热时猪娃不顾自己胖大的身子挥汗如雨，却一个劲为凤子煽扇子，凤子还是不依他的好。猪娃没脾气，经常笑嘻嘻的样子，不计较爱妻的刁蛮。因为猪娃真心实意爱凤子，特别的爱。渐渐地，凤子也就不讨厌猪娃了，接受了他的爱。后来，小夫妻如胶似漆的好了起来。一年多以后，凤子生了个女孩，取名盼弟。

　　盼弟的出世，家里明显忙了许多，凤子渐渐没有了姑娘时的羞涩与任性，承担起了家里的一切活计。里里外外一把手，什么活都能干，而且干得又快又好，从小练就的生活本领这时配上了用场。又过了一年多，凤子又生了一个女孩，盼弟没能盼来弟弟，就给二女取名招弟。对这个盼望生男孩子的家来说，招弟的出生平添了许多忧愁和烦恼。平时对凤子很看重的公公婆婆，此时也表露出一种难言的苦衷，似乎在怨恨凤子的无能。丈夫口上虽没有说什么，但在心里是多么想生一个儿子呀。这些事情，是逃不过她眼神锐利地洞察力的，聪慧的凤子都看在眼里，表面上却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

　　在农村人的心目中没有一个男孩子是不行的，而政策是决不能生第三胎的。怎么办呢？要生男孩只有偷偷地来。凤子又怀上孩子后，她早早就躲到远在乡下的大姨家了，怕的是让干部逮住做人工流产。猪娃只能在夜晚偷偷去看看凤子，顺便送点吃的东西，又偷偷摸摸地回来。任何人问起凤子的下落，他都一概不说实情。躲躲藏藏的超生游击战持续了快一年，但是，他们没有能打赢这一仗，凤子又生了个女孩。盼弟、招弟都不灵验，三女就取名叫拖弟。连续三个女孩的到来，更让这个家庭笼罩上了一层浓浓的阴影。生了第三胎以后，一家人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凤子更是不敢在村里露面了。因为，一家人决定还要继续生，生不出男孩子决不罢休！

　　躲躲藏藏的生活，折腾得家不像家、人不像人。人口的增加，经济负担就加重了，多时也就顾全不周到每个人了。凤子常年躲在外也就管不了这么多，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没有一个得力的主妇的确不行。猪娃是个能粗不能细的人，所以，两年多来，这个家又脏又乱，真是失去了家的样子。

　　又过了两年多这样偷偷摸摸的生活，凤子又生了，是一个男孩子。真是谢天谢地，一家人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看来还是三女儿拖弟有能耐，终于拖来了一个小弟弟。一家人终于如愿已偿了，凤子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家过日子了。但是，村里因为超生给他们罚款两千块钱，并且迫使凤子做了绝育手术。本来就捉襟见肘的家庭，那来这么多钱呢？猪娃是一个老实巴交的人，只知道从土里刨食，到那里他能弄来钱付罚款呢？

　　凤子想，没有过不去的坎，投亲拜友，先借钱交付罚款。这事儿凤子已在心里盘算好了，只等儿子宝宝一岁过后留在家里就好带了，她就可以出外打工挣钱了。打工的地点凤子也已经暗暗选择好了，她的一个好姐妹在一个大城市打工已几年了，早就约她一起来干。

　　宝宝过了一岁，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凤子决定出外打工去了。家是她最难舍难分的情结所在，因为她离不开孩子，也离不开丈夫。在她心里确实是不愿意离开这个牵肠挂肚、难舍难分的家。其实，这个家才真正离不开的是她凤子。离别是很痛苦的，但她必须得离开、得忍痛割爱地走出去。凤子终于走了……

　　二十六岁的少妇，本应该是很有风韵的时候。但是，凤子已经是四个孩子的母亲，她的脸上写满了愁苦、憔悴与无奈，和三四十岁的女人一样老气横秋。

　　凤子在省城一家私人企业打工，是她的好姐妹莲子介绍的。计件的工种，一天要干十几个钟头。初来乍到的她，对工作还不怎么熟练，但她又虚心又勤快，不久就掌握了操作技术。很快也就熟练了操作技能，凤子竟然比先来的姐妹们还干得又快又好，这样，她的收入也就比别人高一点。莲子为凤子的进步感到很高兴，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出门在外就更加亲密了。她俩除了工作时间外，真是形影不离好连手。凤子一心想多干活多挣钱，早日改变穷困面貌。因为她的勤奋苦干，每天她总是比别人出的活多一点，日积月累收入也就高了些许。由于一心一意忙着工作，想着挣钱的事情，凤子连家也顾不住想，出门多日也没顾上给家里人捎个信息过去。

　　猪娃在家里忙里忙外也很辛苦，但这不算啥，他都能吃得消，最让他放心不下、牵肠挂肚的，就是出门在外凤子的安危冷暖。为此，不会操心的他体重也下降了十多斤。真让他吃饭没味，睡觉不香，整天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就好像要有什么天塌大地陷的灾祸降临似的……

　　突然，这一天村里的干部跑来通知他说：“你女人出事了，是车祸。人已经完了，你们就准备后事吧。是上边的公安局传来的消息。”

　　一听此凶信，猪娃当时就晕了过去，半天也不省人事。老人孩子哭天抢地、乱作一团，撕心裂肺的悲痛哭吼声，让在场的人都感到心碎欲裂，就像天摇地动一般的难受。凤子死了，彻底从地球上消失了，让无数的人感到惋惜和不舍。

　　遭到大难的时候，只有亲朋好友来帮忙出理后事了，经过大家的商量，决定把那已去世的人的尸体搬回来土葬。于是，选派两三个精明老练的人手，雇车连夜把那由于车祸碰得面目全非的凤子从省城拉回来了。由于死者违犯了交通规则，司机没有责任，公家只给死者一些丧葬费就了结了这起交通肇事案。

　　按照家乡的习俗，四个幼小的子女为妈妈披麻戴孝、哭天喊地，他们的悲声无不让前来参加葬礼的人伤心落泪。猪娃一直从悲痛、自责的深渊中不能自拔，失去亲人的伤痛对他打击太大了。他在心里一遍遍地说，凤子呀，凤子，是我害死了你呀！他追悔莫及的是：不应该生那么多孩子，负担就不重，凤子就不会出外去打工，也不会发生意外。悲伤和自责的重负时时刻刻在心头深深地煎熬着他，让这个硬汉也一蹶不振，像遭遇霜打的茄子一样焉焉的奄奄一息。要不是为了几个可怜的没妈的孩子，他都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了，但他的责任迫使他要坚强地活下去，为了死去的爱妻凤子，也要把孩子拉扯大……

　　突然，在腊月中旬的一天，凤子竟然体面风光的从大路上走来了。在回家的途中，凤子发现，先见到她的村人像见到瘟神一样慌慌张张跑开了。惊骇万分的熟人，感到十分晦气，真是活见鬼了，不知她是人还是鬼，也不敢与她正面打招呼，惟恐避之不及。村人异样的惶恐眼光，让凤子感到很纳闷，为什么他们要躲躲闪闪呢？难道我做错了什么吗？

　　带着疑惑不解的复杂心情，凤子走进了家门。家里人见了她，像见到魔鬼一样，也是急忙躲躲藏藏的。吓得半傻的婆婆一连跌声大喊：“鬼、鬼、鬼、打鬼、打鬼……”

　　这难堪的情景，让凤子更加感到十分尴尬，百般委屈和极度的莫名其妙。过了一会，惊魂未定躲藏在后面不敢出来的公公婆婆，感到凤子并不像魔鬼那样狰狞可怕，才大着胆子出来问话。当得知她并没有死，根本没有死过时，百感交集的一家人，惊喜得抱在一起痛哭起来。但是，凤子还是如堕云里雾里一般，不明白什么死呀活呀的。

　　当猪娃从地里干活回来后，看到凤子好端端在家里与孩子们在一起亲近。他也犯糊涂了，这是在做梦吗？真是活见鬼了，人死了还能复活吗？他使劲揉了揉眼睛，狠劲咬了一下手指，能感到很痛，说明这不是在做梦，是凤子真地回来了。惊喜促使他围着妻子和孩子不停地转动，也陪他们流下了惊喜交加的热泪……

　　村里有好事者，已经沸沸扬扬传开了“活见鬼”的消息。一五一十，活灵活现地说，见到了凤子的鬼魂明目张胆，大摇大摆，走来过去的影子。一传十，十传百。顿时，村里一下多了炸开了锅的新闻。

　　乡下也多有不信邪，不信神鬼的人，正直仗义的何五公就是其中的一位。何五公不信那些神乎其神、乌七八糟的传言，为了证实事情的原委，他径直走到猪娃家。看到好端端的凤子，看到惊喜交集而团圆的一家人。何五公高兴地说：“我早就看出凤子是有福之人，不会是短命之鬼。何况，世上本来就没有鬼。鬼并不可怕，因为鬼是不存在的，可怕的是捣鬼的人。鬼在人的心里，阴险的、害人的、心术不正的人，比鬼还要可怕百倍。心里有鬼的人，一定是干了见不得人的鬼事，所以他们最怕鬼。凤子的事情，无疑对搞鬼的人是当头一棒，真是痛快。”

　　原来，半年前在车祸中死去的是凤子的好朋友莲子。当时，莲子要去外地办一件事，由于走得急，一时又找不到自己的身份证，就拿了凤子的身份证。但她没有走出这个城市就遭遇了车祸，而莲子身上唯一能证明的身份的证件却是凤子的身份证。所以，不明真相的交警只能认为血肉模糊、面目全非的死者叫凤子，并且通知了凤子的家人。这就是造成荒唐的天大误会的原因。

　　至此，凤子才得知莲子遇车祸已死了，而她的家人仍不知底细，还蒙在鼓里。当时，怪不得莲子一去不返，音讯全无。当初莲子的迟迟不来，凤子也等待过，焦急过，但苦于没法联系，也不知怎么联系，只好作罢。

　　现在，凤子只能在心里为失去好友而悲痛、难过。她永远不能忘怀莲子对她的好处，还有他们姐妹情深的深厚情谊。一回想起莲子悲惨的遭遇，凤子就不由伤心落泪。何况，可怜的莲子就埋在这里，她家人至今还不知道具体情况，这怎能不叫凤子悲伤呢？

　　是猪娃立即把莲子已经作古的噩耗，告知了她的家人，并且帮助他们迁走了莲子的坟墓。这天大的不幸与悲痛又降落在另外一个家庭的身上了。凤子和猪娃也时时去看望、照管莲子的孩子与家人，接济一下朋友，好像这是他们的责任和义务，必须坚持下去，直到永远也应该这样。

　　经过这场劫难风波，凤子同猪娃更加懂得热爱生活、珍惜生活了。夫妻恩爱苦也甜，一心一意甜更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