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棺材板

  编者按:一个漆黑的雨夜,一段离奇的境遇。明明背着的是一位老太太,到最后却成了块棺材板。文章用悬疑,幽默的笔法写了一段诡异的故事,却在最后告诉我们要保护好我们的环境,立意深刻,欣赏。

  公元二零零三年八月,县流动放映队来到老岭乡。

  傍晚,乡政府大院里坐满了人。家近的掇张小板凳早早来占地方;家远的来晚了只好见缝插针,挤在人群里席地而坐,有几个半大小子爬上树骑在树杈上居高临下看热闹。

  下排村村支书赵红心十五岁的大儿子赵明带着十一岁的弟弟赵亮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就是没找到合适的地方。叶大林和几个人熟人挤在一块木板上,正嘻嘻哈哈开着玩笑,看见赵家小哥俩儿便伸手在赵明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叶叔,你也来了?”赵明笑嘻嘻地问。

  “我来办事一直没回家呢!别走远了,演完电影,我带你们一起回去!”叶大林嘱咐小哥俩儿。

  叶大林是下排村的大能人,脑筋活络,点子多,胆子大。前几年和村里的几个人非法收购松树籽赚了一些昧心钱;最近又算计着在下排村五队的黄泥塘一带建砖厂。村支书赵红心对他说:“建砖厂可不像收购松树籽那么简单,偷偷摸摸,民不举官不究。它涉及到林业,土地等部门国家政策的相关事宜,盲目开发是触犯法律,要负法律责任的。”

  叶大林一听没敢私自干下去,跑了半个月,终于把手续办下来了。手续是办下来了,可是砖厂迟迟开不了工,时间就是金钱,可把叶大林急坏了。原来这一带有十几座无主老坟,多少年来,一直没见有人来上坟扫墓。既然是无主老坟,叶大林让民工把坟偷偷扒了,把骨头埋到小树林里。刚刨开一座坟上的土,看见赭红色的棺材盖已经被撬开,棺材里的白骨隐约可见,大家猜测这座老坟曾经被盗墓贼盗过。正想继续往下挖,忽然一阵阴风刮来,几个人的脸上齐刷刷留下了五个手指印。大家害怕了,知道做挖人家祖坟的缺德事是要遭报应的,几个民工撒腿就跑,说啥也干了。叶大林犯了难,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只有去乡政府找民政部门商量了。这件事,乡民政部门也没办法,三天过去了一直没个结果。今天在民政耗了一天,傍晚想回村,听说县放映队来乡里放电影,叶大林便留下来看电影散散心。

  天公不作美,电影没演到一半下雨了。

  先是掉几个雨点,后来噼里啪啦倒豆子似的砸了下来。坐在露天里的乡亲们坚持不住了,纷纷跑到房檐下避雨。雨越下越大,漆黑的天边划过一道闪电,紧接着响起了沉闷的雷声。乡政府房顶的大喇叭响了:“电影停放,大家回家吧!散场!”

  霎时,雷声雨声吆喝声盖过了喇叭声,家近的,抱着头兔子似的窜回家了;家远的像受惊的狍子呆立着不知怎么办好了!叶大林站在公社门前的雨打下,翘着脚东张西望,终于看见赵明撑着块塑料布给弟弟遮着雨,小哥俩猫着腰儿笨笨拉拉地向这边走。

  “赵明,过来!”叶大林朝小哥俩喊了起来。

  小哥俩儿挪着小碎步很快来到叶大林的身边。

  “避一会儿,雨小了咱们再走。”叶大林把小哥俩儿拽过来,“衣服都湿透了,可别着凉了!”说着就把外衣脱下来披在瑟瑟发抖的弟弟身上。

  雨还在下,不停地下,房檐下避雨的人渐渐散去。

  “哥,我饿!”弟弟仰起头对赵明说。为了看这场电影,他们背着家里偷偷跑出来,到现在还没吃晚饭呢。

  “坚持一会,雨小了咱们就走,回家吃!”赵明供着弟弟。

  叶大林看了看天,又看了看了赵家小哥俩,说:“走,咱们上小卖店呆一会!”

  开小卖店的宋瘸子一看见叶大林乐了,“大林呀,被雨留下了?难得看见你,正好咱哥俩儿喝几杯!”说着儿,从酒坛子里打了两提漏白酒,拿出两个咸鸭蛋,一笸箩玉米面菜饺子。

  叶大林没推辞,在宋瘸子面前坐了下来,拿了两个菜饺子递给赵家哥俩儿,“早饿了吧?吃吧!”又对宋瘸子说:“赵红心家的俩小子,为了看场电影连饭都没吃!”

  一听说是赵红心的两个儿子,宋瘸子忙招呼两孩子坐下,“不说我真看不出来,吃吧,孩子,我和你爹是好哥们,别见外,吃饱了算!”

  宋瘸子将自己的咸鸭蛋一切两半儿,递给了小哥俩儿,说:“就着吃,别齁着!”每人吃了三个菜饺子半拉咸鸭蛋,喝了大半茶缸子凉开水后,小哥俩儿来了精神。“叶叔,雨小了,我们先走吧、你和宋大爷慢慢喝!”赵明对叶大林说。

  “六里来山路,你俩能行吗?”叶大林不放心,望了望杯里的酒犹豫地说。

  “没事儿,叶叔,我们哥俩儿呢,没什么可怕的,您就陪着宋大爷慢慢喝吧!说不上我爹,正往这面来迎我们呢!”

  “那好吧,可得看着点道,别摔着了!”叶大林又嘱咐了几句,看着小哥俩儿出了门,回头和宋瘸子喝了起来。

  刚才还瓢泼似的大雨点子转眼间变成了小毛毛雨,赵明把塑料布系在弟弟的脖子上,一来挡雨,二来遮寒。赵明拽着弟弟往家走,走了大约半个小时,雨停了,接着微弱的光,他发现两人走进一片坟茔地,一座座黑乎乎的坟头连成了片,赵明只觉得头皮一炸一炸的,下意识地攥紧了弟弟的小手。忽然,一声咳嗽从身后传过来,小哥俩儿回过头去,看见一个黑影站在不远处,赵明大叫一声,“谁?”黑影嘻嘻笑着向他们飘了过来。小哥俩儿拔腿就要跑,可是身子像是被钉住了似的动弹不得。一股热流从弟弟的裤腿流了下来,黑影一下子消失了。

  赵明拽起弟弟跌跌撞撞地跑着,不知跑了多久,看见前面出现了就、一点亮光,亮光一晃一晃地朝他们过来了,随后听见有人“赵明——赵亮——”。

  “爹——爹!”小哥俩儿一阵狂喜,大叫着向来人奔去。

  来人正是他们的爹赵红心。

  吃晚饭的时候,没看见两个儿子,以为出去玩去了,赵红心满村子找,折腾了老半天也没找到小哥俩儿。忽然想起乡政府大院放露天电影,这俩小子可能偷着去看电影去了。赵红心气得直骂两个儿子不听话,六里来山路,天黑路滑的,出了点事可怎么办。赵红心打着手电筒,一路小跑着来迎两个儿子。

  “小亮,啥也别跟爹他们说!知道了吗?”赵明嘱咐弟弟。看见弟弟点点头,他放下心来。这次因为下雨没捞着看看电影,他不甘心,哪天还想来看。要是让爹知道看见黑影的事,爹更不会让他们去乡里看电影了。

  见到两儿子,赵红心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他顾不上骂儿子,一手拽住一个,转身就往家走。

  回到家,赵亮喊着冷就往娘怀里钻。娘一摸,湿漉漉的,心疼地问儿子,“怎么尿裤子?”老五刚想跟娘说,看见哥正拿眼睛瞪着他,又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叶大林和赵红心是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发小儿,两家是近邻,老一辈少一辈相处的都很融洽。两家老人都活着的时候,逢年过节总要在一起吃顿饭,不是亲戚胜是亲戚。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天,叶大林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毕竟是两个小孩子,一旦出点什么事,别说向赵红心,自己都没法向自己的良心交代。他一仰头将半茶缸子白酒灌下肚去,“大哥,我先走了。两孩子走夜路我不放心!”宋瘸子也没留,把叶大林送出了家门。

  叶大林想:“俩孩子走了将近半小时,没等我追上他们,八成已经到家了。我还是抄近路追他们吧!”边想边上了小路。虽是夏天,雨后的晚风还是挺凉的。让风一溜,叶大林的酒劲上来了,他迷迷糊糊,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黄泥路上走着。黄泥路刚被雨水泡过,十分泥泞,每走一步都要使劲拔一下鞋。照这个速度还是追不上小哥俩儿。叶大林着急了,索性绾起裤腿,光着脚板,拎着两只湿漉漉的沾满黄泥的懒汉子鞋在黄泥路上一跐一滑地往前赶。

  “咕——咕——”路边黄泥塘里的癞蛤蟆高一声低一声地叫着,叶大林想起小时候发生的事情。十三岁时叶大林得了老鼠疮。脓肿破溃后流出黄棕钯脓液,中间夹有干酪样物,整天低热、盗汗、厌食,瘦得他只剩下一把骨头。有个老太太给出了个偏方,癞蛤蟆皮炒鸡蛋,坚持吃两个礼拜就会治愈。那时正好是夏天,赵红心天天去乱泥塘抓癞蛤蟆,家里的癞蛤蟆装了半小缸,红心娘还把自己家舍不得吃的鸡蛋给叶大林送过来,吃了两个礼拜后,老鼠疮果然好了。

  癞蛤蟆的叫声敲击着叶大林的心,他越发担心起小哥俩儿,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谁想到忙中出乱,一下子出溜到一个小坎下。小坎下正好是一个小水洼,脚踩在软软滑滑的东西上面,叶大林吓了一跳,低头看时,一个大癞蛤蟆被他踩在脚下。常言道:癞蛤蟆跳在脚背上,不咬人膈应人。叶大林一个高蹿上小坎儿,“老癞,我可不是故意踩你的,别生气啊!”叶大林回头说了一句。忽然,身后响起一声咳嗽,回过头去,看见一个人坐在地上,叶大林吓出了一身冷汗。

  “什么人?”叶大林颤声问道。

  “我是老王太太。刚才滑了一跤把脚脖子崴了,走不了道了,正好遇见你了,能不能背我走一程?”

  老太太说得很明白,叶大林镇定了下来。他说:“大娘,等我擦擦脚穿上鞋。”

  老太太挺高兴,说:“不着急,擦吧,不穿鞋把脚划破了可不得了!”

  说话的功夫叶大林把鞋穿好了。他蹲下身子,让老王太太爬上来。老王太太两只手把着叶大林的肩膀,趴在了叶大林的背上。“走了!”叶大林一使劲站了起来。“大娘,您老人家好沉啊!”

  “嘻嘻——”老太太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

  这笑声让叶大林很不舒服,他说:“大娘,这黑灯瞎火的,天又不好,你老人家不在家呆着,出来干啥呀?”

  “别提了,我家被水淹了,又湿又潮的,没法住了,不搬家哪行啊!”老王太太难过地说。

  “大娘,您老人家还有什么人啊?”叶大林关切地问。“儿女不跟你住一块吗?”

  “啥人也没有了,儿女都死了,死了一百多年了!”老太太伤心地说。

  “这老太太看样子顶多八十来岁,自己都能走夜路,也不至于糊涂到不识数了。”叶大林笑了,“大娘啊,您老要上哪去啊?”

  “上哪去呢?我想想啊!”老太太自言自语地说:“岭上太旱,岭下太涝,不行的话跟你回家吧!”

  叶大林一听犯了难,说:“大娘,我家不行啊,我老娘中风瘫痪在床,媳妇伺候老娘累得整天唧唧溜溜的,我要是把你背回家,妇老娘还不得跟我打离婚啊!”

  “你这孩子,还以为你是个好心眼的人,看来和那些人一样坏!”说着在叶大林肩膀上狠狠地抓了一把。

  叶大林疼得一哆嗦,“别挠我啊!我不是嫌弃你,真是没办法!等我回家跟媳妇商量了再来接你!”

  “等你商量好了,我都烂成骨头渣了!你糊弄我老太太呢!”说着又在叶大林肩膀上挠了一下。

  “大娘,你再挠我,我可不背你了!”叶大林有点火了,“你这个老太太,把我一片好心当成驴肝肺了!”

  老太太忽然哭了起来,呜呜的声音煞是凄惨,听得叶大林很是难过。

  “大娘啊,别哭了!我想一想,容我想一想!”他安慰着老太太。

  老太太不哭了,脸贴在叶大林的后背上,“好孩子,你想吧,我睡一会,困了!”

  “大娘,您老人家冷吗?身子怎么冰凉的呢?”叶大林问。

  “人断气了,身子都是凉的。”老太太低声说。

  “这个老太太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八成是老糊涂了!”叶大林想、

  老太太干瘦干瘦的,硌得叶大林的胳膊又酸又疼,怕摔着老太太,叶大林只好忍着。

  老太太越来越重,叶大林的脚步有点趔趄了,肩膀上一阵阵刺痛传遍全身,他有点吃撑不住了,“大娘,你先下来,咱们歇会儿再走!”

  老太太没回答,两只胳膊死死地搂住了叶大林的脖子。

  叶大林说不出话也喘不过气,一下子倒在了地上。老太太重重地摔在了叶大林的身上。

  “这个老疯婆子,要掐死我啊!好人做不得,我还是赶快跑吧!”叶大林爬起来连滚带爬地向前跑,身后传来老王太太凄厉的呼叫:“背我一起走,背我一起走!呜呜——”

  叶大林跑回村子,径直来到赵宏新家。

  进了门,一眼看见赵明躺在被窝里,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揭开被子照赵明光溜溜的屁股上就是一巴掌,“可把叶叔坑苦了!”

  赵明刚要迷糊着,被叶大林一巴掌拍清醒了,他笑嘻嘻地说:“叶叔,你才回来啊!”

  “可不是,为了追你俩儿,我差点叫一个老疯婆子给掐死!”

  灯光下,叶大林简直就像一头刚在乱泥塘里打滚的驴,浑身黄呼呼,湿漉漉。

  “这是咋的啦?掉黄泥汤里啦?”赵红心老婆赶紧下了地,洗了条手巾递给叶大林。叶大林擦了擦脸上的汗,对赵洪心说:“帮我擦擦后背!”说着转过身去。

  “大林,你这是怎么了?”赵红心惊叫起来。

  “叫一个老疯婆子挠了几下!”边说边走到镜子前,仄楞着肩膀一看,吓了一跳。肩膀上一道血肉模糊的伤口至上而下足有五六寸长,这可不是挠的,分明是用铁钉子一类的硬物生生剐开的,叶大林这才觉得钻心地疼。

  赵红心忙用盐水帮他清洗了伤口,将土霉素碾成粉末撒了上去。

  心里惦记着那个老王太太,叶大林和赵红心一夜没睡踏实。

  第二天,赵红心、叶大林天刚亮就起来了,带着几个儿子顺着山路去找老王太太,半个多小时的功夫来到了昨晚叶大林遇见老王太太的地方。

  “这不正是自己计划建砖厂的黄泥塘吗?”几个人沉默着。山上静悄悄的,树林里不时传来鸟儿的叫声。小路右面顺山势是一片小树林。树林里杂草丛生,掩映着几座荒坟;小路左面斜坡处,正是叶大林指挥民工刨无主老坟时留下的一个坟坑,里面积了一些雨水,几只癞蛤蟆在水里咕咕叫着,一块棺材盖板泡在黄泥塘子里,宽头的两个角上各有一根六寸长的大铁钉子,生了锈的铁钉子竖壮壮地立着,上面还沾着血迹。

  赵红心望了叶大林一眼,只见叶大林脸色惨白,用手捂着肩膀上的伤口,两条腿不住地发起抖来。原来,昨天晚上叶大林背的不是什么老王太太,他背着的是这块棺材板啊!

  叶大林把无主老坟重新修缮好,又给其余的几座无主老坟添了土,至于建砖厂的事叶大林没再提。这事还用提吗?破坏环境,挖祖宗坟的事谁还敢做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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