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偶 作者:宫姬遥

　　小姐，该喝药了。小翠步子停滞。呼唤被那连续不断的咳嗽声湮没。

　　窗外细密枝叶被风吹的摇拽，天际照射进来的光晕被晃成碎片照射在蓝姬苍白的面上。她垂帘，握着手中人偶，瘦弱的身体隐隐颤抖，随即捂住口，喉咙间堵塞的气息融散开来，落在手心里的竟是绽放的朵朵血花。小翠走过去轻抚她的背心。小姐莫等少爷了。

　　秋节至，华叶衰，水东流，日西坠，潮起潮落，日转星移。蓝姬抬眼，珍珠般的黑眸中柔碎的忧伤让小翠窒息，听见蓝姬一声叹息。我老了，太孤独了。

　　小翠蹙眉，将药放下。在她流落街头无处可去的时候是小姐救了她。不知小姐曾发生过什么事变成如今这般，但她决心此生好生照顾她，以报救命之恩。

　　小翠颔首望着小姐手中的人偶，不知可是光线缘故，她恍惚中看见那俊美的人面对她浅浅一笑。小翠不禁一颤。

　　说起来，所有事端，便是从这人偶出现的时候开始的。

　　小翠服侍小姐也有多年，然而小姐口中常提到的少爷，其实她一面亦未见过，村里的人从不来拜访小姐，有人看到她亦当她为透明。

　　她不禁为小姐打抱不平，这样一位美女子，却沦落如今这般地步，若不是靠院中红花制作的胭脂去卖，她们连温饱亦难解决罢。思忖间，她对小姐展颜一笑，小姐还年轻，莫再整日叹息了。

　　蓝姬抬头，如瀑青丝散在胸前，语气平淡而无一丝波澜，仿佛没有灵魂。是啊，少爷大概也不喜欢我这样子。

　　小翠的表情凝住，施礼退去，跨在门槛的脚又轻轻放了下来，回身看小姐依旧痴迷的抚摩那只人偶，呢喃阿骨。

　　小翠的眼眶，红了一圈。

　　死寂的夜，无月无星，无尽漫长的黑暗，只有偶尔几只停歇的奇异鸟雀高枝长鸣。

　　辗转无眠，小翠听见院中有声响，便披上外衣起身去推窗户，看见小姐在花堆里一株一株地拔起那些红花，嘴角微扬。

　　小翠对这些花朵一无所知，唯一了解的，便是它常年盛开，且鲜红无比，在这幽深暗光下，显的更为火红妖异。

　　瞬刻，小姐似有察觉，回头看见失措而震惊的小翠，轻而一叹，过来。

　　小翠松了口气，踱步过去欲伸手帮她，却被蓝姬止住。她将花捧在手心里，打开身侧的黑盒，里面，是那只人偶。

　　蓝姬将那些红花放在人偶身旁，面上是小翠从未见过的幸福笑容。

　　夜，有寒风袭过。蓝姬的声音，犹如这黑夜暗语，似是说给小翠听，又仿佛呢喃。她说，我活了这么久，终于觉得累了，我等不到他了。

　　那夜，小翠做了个梦。她梦见，小姐对她说，院中红花名为曼珠沙华，本生存于地狱，但只要用灵魂灌注人偶，加上百年思念与曼珠沙华的阴气，便能让死者还生。她愿意以永生不得轮回为代价只为救回她心爱之人。她说，她活的太久，也太孤独了。

　　醒来，泪水湿润了枕头。小翠不知自己为何哭泣，只觉心里过于悲伤。她披上外衣，那满院的红花竟已消失，回身四顾，这深林茅院亦骤然消逝，荒芜林中，场景变换极快，历史骄纵其中...

　　粗长的木棍狠狠敲在少女脑勺上。她终于无力地倒下去，匐在水泥中。

　　众人目光相视，皆涌上来，一下，一下地敲下去。所有人的表情是相同的。嘴角抽着，似笑非笑，不停地念着，该死的妖怪，去死，去死吧！那与人偶一样的少年站在一旁，脸色惨白，不敢再看她。雨雾中，血花飞溅。她奋力地向前爬着，头发被人拽起，一路拖至深土坑中，珍珠般的黑瞳中骤然有了恐惧，痛苦哽咽于喉间，再亦发不出声音。土便湮没了..

　　场景消失了，真相大白。蓝姬被村里的人说是妖怪，少年为了保全家人，欺骗说带她走，然后将她交给了村人。其实少年亦别无选择。

　　村里的人说，他和他的家人都是被妖怪沾染过的，一定也会变成妖怪。于是放活烧死了他全家。小翠泪流满面。

　　不远处，木偶一样的少年正朝这里走来。他含笑，请问这是哪？

　　小翠怔住。他挠头，也许你不相信，我好象忘记自己是谁了。小翠苦涩一笑，你记得什么。他说，我记得似乎有一场很大的火，烧烬一切。而再醒来，竟是这陌生山林...

　　小翠恍然蓝姬所说的活的太久这句话的含义。也终于明白村里的人为何看不见蓝姬。那都是因为，小姐已死百年。而那院中火红色的花，便是曼珠沙华。

　　小姐明明被他背叛杀害，却还是不惜一切地解救他。小翠不禁心痛。梦里不知身是客，才会一晌贪欢，问世间情为何物。原来一切都只是场幻梦罢了。

　　良久，小翠嫣然一笑，说，你叫阿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