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你去下面

　　我有个远房亲戚，住在农村，开拖拉机维生。

　　我称呼他叔叔。

　　他住在一个叫19巷的村子里，离我那好几公里路。

　　我只见过他几次。

　　他给我的印象是，憨厚老实，沉默寡言，滴酒不沾，但喜欢抽烟，抽得很凶，一天一包。

　　他才40岁，头发已经全白了，没有一根黑发。

　　很多人有一个印象，开拖拉机的人衣着都很随便，甚至很邋遢，可他不是，他每天都穿一身黑色的西服、西裤，还有黑色的皮鞋。

　　只有一张脸、两只手和他的头发是苍白的……

　　他甚至只在黑夜的时候才开他的拖拉机出去运货。

　　谁也不知道他到底运些什么货。

　　他到现在还没娶媳妇，孤伶伶地过着日子。

　　有一阵子，我听说他结识了一个外地的朋友，后来亲得跟兄弟似的，大白天的时候，谁也没见过那人找过我叔叔，可一到晚上，那朋友就经常找我叔叔一起出去运货。

　　大家都传说有这么一个人，其实，谁也没见过他。

　　19巷这个村子在山上，很偏僻，交通很不方便，只有一条山路通行，要进这个村子，还得顺着这条山路绕4个大弯。

　　大弯下面是悬崖，很多外地货车经过那些弯道的时候都出了车祸，甚至出了人命，尤其是晚上，黑灯瞎火的。

　　只有我那远房叔叔好好的，从来没出过事。

　　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

　　这次，我叔叔也出事了！

　　这事说起来有点怪。

　　那天晚上，都过12点了，外面下着大雨，阴风呼呼地吹，那个神秘的朋友脸色苍白地跑到我叔叔家去了。

　　他在我叔叔耳边嘀咕了一句话，他说，“我带你去下面”。这时，天上突然响了一个闷雷，我叔叔不禁抖了一下——“下面”是什么意思？他想了想，觉得应该只是去山下面的镇子里，就披起雨衣跟着他往屋外走去。叔叔发动了拖拉机，两人一左一右地坐在驾驶座上，他们脸色苍白，一言不发，很快，拖拉机就开进了深邃的黑夜里。

　　他们要出村子！

　　两个人坐在拖拉机的驾驶座上，静静地开了好长一段路，天好像更黑了，雨好像更大了。

　　说不清是为什么，我叔叔当时有点后悔和他出来了。他一直在琢磨那句话——我带你去下面！他觉得，正常人都不会这样说话。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脱下雨衣，连帽子都没摘。他们平时挺能聊的，总是有说有笑，今天的气氛却静得吓人。

　　开着开着，我叔叔稍稍把眼睛往左边瞄了一下，他想看看他的朋友在做什么。他发现，他的朋友端端正正地坐着，一点动静都没有，他看不见他的脸，他的脸全被雨衣帽给挡住了。

　　那人的头一动不动，他的眼睛好像在专心致志地看着什么。突然，我叔叔的脑子里冒出一个惊人的想法——他在看着自己！

　　他不由抖了一下，脸色更苍白了。

　　他想试试他！

　　他假装咳嗽了一声，那人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一下就觉得身边的这个人变得异常可怕起来。

　　这条山路叔叔经常晚上走，轻车熟路，虽然是下雨天，他还是顺利绕过了前三个大弯，前面就是最后一个弯道了。

　　就在最后这个弯道上，意外出现了。拖拉机开进了弯道下面的悬崖里。

　　还好，叔叔及时跳下了拖拉机，他在湿滑的山路上滚了几圈以后，头部撞在了一块石头上，终于没滚下山崖。

　　他当场昏迷了！

　　出了这么大的意外，很多亲戚都去了医院看望他，我也去了。

　　他清醒过来的时候，迷迷糊糊的，甚至，有点疯疯癫癫了。

　　他不停地大喊大叫，他的表情都变了，他说——他遇见鬼了。

　　他的眼睛睁得很大，好像看见了什么深邃的秘密，神情非常恐惧。

　　他零零散散地说了很多话，还提到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他就像在讲一个恐怖的故事，听得我们心里直发凉。

　　讲到意外发生的那一刻时，他的脸色显得更苍白了，我看见他的身体一直在哆嗦。

　　他说：“我开拖拉机20几年了，我的头发都开白了，出入村子的那条路我再也熟悉不过了，明明是四个弯道，可是，那天晚上，当我拐过了前面三个弯道以后，我没有看到第四个弯道，我看到一条笔直的路！”

　　听到这，所有人的头皮都麻了！

　　“这时，我转过头去看了看我的那个朋友，他就像一个假人一样一动不动，我轻声问他，还往前开？他不说话，只是慢慢地把手抬起来，朝前指了指。我偷偷看了看他的手，那是他唯一暴露出来的地方，那两只手太白了，没有一丝生气，好像没有血液，没有神经，是两只假肢。”

　　他停顿了一下，鬼鬼祟祟地看着我们，似乎在找那两只没有血液的假肢。

　　“我就继续朝前开去，我记得，前面明明还有一个弯道，怎么突然变成了一条笔直的路？我又往前开了一段，当时，直觉告诉我，快到那个弯道了，再往前开就是悬崖了，于是我匆忙跳下了拖拉机。那一刻，我那朋友竟然回过头来了，我看见了他的脸，他的脸更白了，他的眼睛恨恨地望着我！”

　　说完这些，叔叔又开始变得疯疯癫癫了，他把我叫过来，看了我很久，突然很神秘地对我说：“我带你去下面！”

　　“不要相信这个故事，也不要相信他的表情，他已经疯了。”

　　医生走过来，这样对我们说。

　　“也许是因为那天受了过度的刺激，也许是因为头部受了严重的撞击，具体原因还需要进一步确诊。”

　　说完这些，医生就往外走了，没走几步，他又突然回过头来，神秘地说了一句：“也许，他从来都没有正常过。”

　　一屋子人几乎同时抖了一下。

　　后来，交警在处理这次事故的过程中，并没有在悬崖下面找到叔叔所说的那个朋友的尸体，反倒是，被他们找到一副被人遗忘多年的骨头，那是一副男人的骨头。

　　我在想，幸好是我的叔叔疯了，否则，这个世界就太深邃了。